秋时的沪市时常被阴晦的浊云埋着,簌簌薄雨如一方半透明的纱幕,飞光悠扬地悬在窗间檐下。霖雨不霁,稀疏的雨脚次第踏上黛瓦青石,竟然生出几分古意。
高奚低头往窗底桌前的彭州窑白瓷瓶间摆弄一枝瘦桂。瓷瓶里含了半瓶雨水,于冷冽天光的衬映下,正如怀中一抔满月。花将开未开,只枝头的几捧踌躇着些怦然而绽的生息,此时纷攘一团,似欲孵出漫室的淳冽冷香。高奚也不言语,默默垂着眼,窗外暮色流淌成一望无际的瀚海,只她于高阔的落地窗前共昏天暗地立作一影恍目的皎白,又与此景了无间隙般浑然一处,仿佛千百载以来,她便应当是在这处的。四处静得只剩雨声不知疲倦地敲着,连她指尖略过的彷徨的时间都绵延得愈发长了。
天地清肃,入耳声响皆渺远无踪,颇有结庐在人境的意趣。高奚弄罢花枝,在接天的峭寒中抬目望望时钟。她如今住的一方小室是一所公寓的第五层,别看屋子只有百来平,却也花了那人近千万的人民币。沪市的房价自然是寸土寸金,他又执着地给她寻一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红尘里滔然百转的声息都沾不上她的衣襟,惟剩荒雨浮云与她称友作侣,恍然中也算遗世独立。
落眼处,外滩粼粼的船影波光都聚在眼底,像误闯人间的流萤。而她拨开打火机,就着窗外历历铺就的陆离晚景点了一炷香。细瘦的火光如堕地彗星般微微颤栗,身为一只鬼,她有必要时时填饱自己的肚子。
低下头慢吸一口,睁开眼时叹息一声,沪市什么都好,就是太潮了些,这都废了她多少好香了。
骤鸣的门铃敲碎了在屋中盘桓结网的寂静。高奚回首,方觉出未开灯的室内正滋生了冷意。她晃了晃脑袋,觉得可笑,怎么一只女鬼还会觉得冷呢?舒眉一叹气,捉着香踱去开门。
这天气阴沉闷人,道路泥泞得令人生怵。高奚想,他最好已经聪明地在门外蹭掉了脚上的泥土,如果他就着泥点子踩在她的地板上,除非他今天有十足的把握叫她消气,不然一定让他好看。
高门吱呀一开,昏沉不定的冗长走廊前立着一身俊朗笔挺的西装,那人正低头思索着什么,闻得开门声,随即抬起舒朗的眉眼,?然一笑:抱歉,忘了带钥匙。
高奚再一望,那双攫了黑曜石的光芒的眼眸,让她心生无奈。只不过他惯会看她脸色,一脱外衣,抖落在外沾上的水汽,讨好道:你看,干净的。
她只有让他进来了,慢声道:你今早走的时候我还没醒,这日子里你穿得也太单薄,早些把厚衣物整理出来。虽然我没有体感温度,但按照经验而言,近几日不打紧,真等秋冬两季寒气闹起来,也不是开玩笑的。
齐越放任自如地往沙发上一坐,上上下下打量了高奚半响,姿态放松地竹筒倒豆子般一连串哄了她一通。高奚充耳不闻般撇撇嘴,在一旁的沙发上也拣了个舒服姿势坐下,一抬困倦双眼,看着眼前人安定的笑眼,他道:当初也是刀子火炮里滚下来的,能有多金贵呢,不用担心。
担心你作甚么?她百无聊奈地打哈切,我是担心你倒下了,没人替我打理家务,帮我购香。
得,他也算是她的大内总管吧。
齐越颇有几分自娱自乐,甚至萌生出上前去给她敲敲腿的冲动。年久日深,她模样虽从不曾改变,但却越发慵懒妩媚,气势如暗藏在云间翻滚的惊雷,划破一切阻碍她的事物。
干嘛这样看我。高奚纳闷地说道,这人一回来什么也不干,就直勾勾地盯着她,叫人叫鬼很想翻白眼。
你很闲,那就去把受潮的香整理出来,帮我扔了吧。
遵命,我的姑奶奶。
他忙活去了,高奚的眼睛半闭半睁,靠在沙发上打盹,耳畔依稀有他发出的声响她却比先前要自在安然了许多。
高奚一向把这归结为她喜欢人味的原因。
她开始胡思乱想,可生前的事没有一样记得,于是想来想去的,大多还是和他有关。
不知不觉中,他们快要相伴十余载了。
一般就人类而言,这么长的时间能做什么呢?足以让一个天真烂漫的儿童知道生活里的柴米油盐;足以让一个一窍不通的人成功的在某一领域做出研究;也可以让一个满心憎恨却无能为力的人被时间侵袭,变得麻木不仁。
可高奚对来说,时间是停止的。
齐越,我想离开了。她这么告诉他。
齐越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好啊,沪市也住够了,接下来我们往东北去吧,我记得是几年前来着五年前吧,去沈阳的时候,你还说那里的气候宜人,你吸收灵力也很畅快。
她耷了耷眼皮:我是说我自己离开。
他沉默了一时,把手擦干净后走到她跟前蹲了下来,小心翼翼道:为什么啊?是因为我前几天不小心打碎了你的花瓶吗?他挠挠头:哎哟,就知道瞒不住你多久,但我也很快买了一个新的回来嘛。
高奚默默看了一眼插着梅花的白瓷瓶,她竟然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