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想说我还年轻、身体好、恢复快,她就打断了我,“医生说优先考虑亲兄妹配型,你别往自己身上揽,我要都配不上,还能有你什么事啊?”
见我妈语气总算是缓和了些,我便揽着她肩膀,“妈,让我试试呗,你不常说要我孝顺舅舅么?”
“那也不行,你好好读你的书,实习不顺心就回家,别折腾。
大人的事你少掺合,有良心不如多来医院陪陪他。”
说完又像不解气,“我以前叫你空了就多去看看舅舅,你怎么不听?”
以前…我总不能和我妈说刚回国那段时间我实在是心情太糟糕,心里又还带着对舅舅的莫名怨气吧。
可今天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窗,看到舅舅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全是他的好。
“我都二十六了。”
“你多大在我这都是孩子,有我在还轮不着你呢。”
“你这是溺爱。”
“你这是欠收拾。”
我妈叹了口气,“小宗,你真别动这念头,已经在骨髓库登记过了。
你顶多就是半相合,但亲兄妹之间有一定几率是全相合,半相合的排异性很强,移植效果比不上无关供者。”
说完她闭着眼,仰面靠墙小憩,我感受到她内心的绝望。
医院安静的过道让人心情愈发沉闷。
要说以前,我很少切身感受到手足情深这回事。
顾屿死的时候才7岁,小孩子不能切身感受到生离死别的痛苦。
也或许是这个小药罐子从小在家里被一群保姆围着伺候,导致我们相处的时间过于短暂。
即使刚开始我有心要和这个双胞胎弟弟一起玩闹,却被身边的阿姨屡屡劝阻,“弟弟身体不好,不能跟你出去,你去找其他小朋友吧。”
这样的话听多了,加上嫉妒心作祟,我便不再自讨没趣了。
有一次顾屿趁着阿姨们不注意,拉着我衣袖央求我带他出去玩。
结果晚上领回家他就一直高烧不退。
爸妈没因为这件事怪我,但自此阿姨们看到我就像是躲瘟疫。
父母那时候忙着工作,小孩心性的我也不屑告状。
后来上了学,我和顾屿的接触变得越来越少。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的倒霉弟弟三百天都在看病养病治病。
他再提出要一起玩的时候,就会被我拒绝。
“你好好在家里养身体,不然阿姨们又要怪我。”
这好像是小时候我最常和他说的话。
同一屋檐下七年,我们还不如一起玩闹的同学亲近,他的突然去世给父母造成了很大的伤痛,我妈常半夜躲在顾屿那间药味儿十足的房间里偷偷抹眼泪。
有一次我实在不忍,于是趿拉着拖鞋打开那扇门,我垫脚抱着我妈的腰说,妈妈,你还有我。
那晚我妈抱着我嚎啕大哭。
自那以后,她终于不再沉浸在悲伤之中,而是把目光全部转移到我身上,那扇门成了家里的禁区,家里再没人提顾屿这个名字。
这大概就是儿时的我对手足之情的全部理解。
可现在,我突然对亲情有了更深的感悟,也突然对顾屿有了点没来由的想念。
仿佛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希望自己有个兄弟姐妹。
况且我本来是有个弟弟的。
“妈,叫老汪送你去我那儿休息吧,我呆在这里就好了。”
“明天不实习了?”我妈闭着眼睛问我。
“我年轻啊,你就不同了,你要不好好休息,明天要多长好几条皱纹。”
老汪适时地走过来。
片刻我妈才睁开眼看我,“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要是舅舅醒了,你进去陪他说说话,他现在的情况…”
“我知道,你放心。”
我把要用的东西拿了出来,然后把行李箱递给老汪。
“对了,妈,到家记得帮平安铲个屎,开个罐头。”
等我通宵在医院把说明书改完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我裹着毛毯在椅子上眯了会儿,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大亮。
医院过道已是熙熙攘攘,我赶忙透过玻璃窗看了眼舅舅。
他已经醒了,身边有个护工正忙前忙后。
“舅舅。”
我推开门走进去。
他原本靠在床头,见我进来便急着要坐起来,“你妈也是,怎么让你在这儿陪了一宿,快回家去,我没事。”
舅舅看起来像是恢复了精神,脸色也红润了些。
我给他倒了杯水,又削了个苹果,坐在一旁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挨到上班快迟到的时候我才走。
走之前,我说最近我会常来的,希望他好好养病。
在医院楼下吃早饭的时候,抬眼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