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不是活的,
也未曾死,
我什么都不知道,
望着光亮的中心看时,
是一片寂静。
艾略特《荒原》
锁上房门,我瘫倒在床上,明明是个从未沉睡的行尸,不会感到疲惫的走肉,钢铁般的双腿却陡然无法承受这具千年皮囊之重。
如同见了上帝的恶魔一般,我轻飘飘地逃走了,不是因为我害怕,我只是没有力气再愤怒了。
愤怒是怀有怜悯之心的毒液赠予我的火焰,是来自恶魔的祝福,那熊熊烈火能够宣判恶人的死刑,摧毁违背律法的吸血鬼的精神,烧尽这尘世间所有的无用杂草,开拓出圣洁的荒原。
这片荒原是阿罗的花园,无人踏足的圣地。
没有人会走近这荒凉而空旷的荒原,没有人能,他也不会有机会。
他!是命运的愚蠢和错误,是罪人的污秽和诅咒,是令我被人耻笑的存在
咚咚
叩门声扰入我的思绪,我立刻坐起身,视线投向门的方向。
简,是我。
进来。回话时,我转头对着远处的梳妆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襟的整洁。
轻轻地合上门,埃里克先是看了看我,然后落座在他常坐的摇椅上。
我用眼神询问他的来意,他却转移开视线望向墙上的画像,迟疑着不开口,似乎在斟酌如何措辞。
也没有出言催促他,我自顾自地走到书架旁挑了一本1609年意大利威尼斯出版的《维吉尔史诗集》,这书内页的铜版插图还勉强能看。
指甲划过羊皮纸皮面的沙沙声和埃里克的话语同时响起,简,你有些奇怪。
我低着头,视线定格在LOPERE DI VIRGILIO MANTOANO中的O的墨迹上,奇怪?
我感受不到你一丁点的怒气。埃里克起身走到我面前,然后单膝跪下仰着头捕捉我的神情和眼神,简,你怎么了?
他的质问毫不留情地刺痛着我的神经,那消耗殆尽的活力似乎又回到了我的身体,我开始变得愠怒起来,弟弟!阿罗完全了解我都做过什么和想做什么。
埃里克伸直右臂去握住我僵硬的手腕,长袍滑落过那不曾有机会充分生长开的肩头,姐姐,你非常清楚阿罗到底为什么派我来查看你的情况。
我掰开他的手掌,往后退了两步,埃里克,我没有怪你。你放心,在那个新生儿被切尔西控制之前,我会完全地,按照阿罗的指示行事。
姐姐,我担心你,你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眼见着我的脸色越发难看,埃里克的语气顿了顿,那是对任何我们这样的存在来说,不可否定的联系。
呵,我气极反笑了出来,如此特别又可恶的诅咒!但是,埃里克,你以为我会那么下贱,也彻底沦为肉体吸引的奴隶吗?
埃里克那与我极其相似的血色双眸忽然凝滞住了,他徐徐地站起身,对我似有若无地摇了下头,然后转身走出了我的房间。
我独一的亲人也无法靠近我的荒原,我那无二的朋友,也和其他被阿罗审判过的罪犯一齐,埋在这里,被腐烂,被忘却。
即使基诺背叛沃尔图里在先,埃里克和我也都没有资格也不能悼念基诺,阿罗沉重的恩德需要我们毫不动摇的绝对忠诚。
若是我也因为他的出现而...基诺的下场也许不会是我的未来,但阿罗会让切尔西帮助我彻底改正错误。
脱离主人的控制般,我的愤怒和痛恨在那片荒原燃起了一把火,它比千年前的那场烈焰还要炽热,如同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只愿照耀这荒原的太阳。
这火焰让我惧怕又让我心安,我绝不允许它被任何人或者任何其他的能力所化解。
因为,我宁愿被烧成灰烬,也不要被人践踏。
就算是无法逆转的时间也不能摧毁我的青春和火焰,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好运。
我在十三世纪的佛罗伦萨遇过年轻气盛的但丁,也见过他的天使贝德丽采在暮年垂死的苍颜,这尘世间的一切本就该入土为安。
但丁的赞歌再次强势地闯入我的头脑:
长夜已过了三分之一的时辰,
每一颗星星在夜空闪烁不停,
这时在我面前忽然出现爱神,
我回想起他的面貌胆战心惊。
他的出现,一定是缘于希腊神话里酒神和爱神在人间游戏时留下的种子。它不仅发芽了,还妄想在荒原里开出一朵永不凋谢的病态之花。
手指重新抚上羊皮纸书脊,默念诗人维吉尔的箴言:
愚蠢,但丁,愚蠢。
力量控制了一切没有力量,你不能保护任何东西,更不用提你自己。
咔嚓门开了,纤长而黑亮的睫毛轻轻掩着,那双从初见就令我最为憎恶的眸子,那里面微闪的光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