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谢医生的描述,我儿子当时非常恐慌,谢医生照顾我儿子多年,这是第一次看到他出现这样惊恐的情绪。”
男人说到这里,看了身边面色沉重的谢景城一眼。谢景城扶了扶脸上的黑框眼镜,轻咳了声。
“我来讲吧。”他道,“程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听见背景里有水声,感觉他之前应该是在洗手……这孩子从九岁那年出事后,每次情绪波动大了,就会不停地洗手。”
“我问阿澈怎么了,他没回答,过了一会儿告诉我,做了一个梦。可我问他梦见了什么,他一个字也不肯说。”
“然后,他突然问我,‘谢医生,你觉得云罗,真的住在我身体里吗?’”
鹿汀一愣。
云罗?
谢景城看见鹿汀脸上的疑惑,继续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阿澈突然问起这事。但是他后来说了一句话,让我心里很不安稳。”
“他又问我,他真的会杀人吗。”
听到这里,鹿汀只感觉自己的呼吸被人夺走了片刻,胸口开始发紧,是闷闷的窒息感。
心像是尖锐的东西来回戳着。
她愣愣地坐着,对面的程光逸见她出神,解释道,“鹿汀可能不知道‘云罗’是谁,让我来向你解释。”
程光逸稍作停顿,似乎在组织用语,“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十年前我们家的那件事。程澈的亲叔叔,也就是我的弟弟,因为背负了两条人命,在天台上挟持着我的孩子,当着孩子的面畏罪自杀。”
说这话的时候,程光逸的语气仍是冷静自持的,只有不动声色皱起的眉头,提示着他仍为这道陈年疮疤感到隐隐的痛苦。
“程澈叔叔程光述是人格分裂,其中那个有反社会倾向的人格,光述称呼他为‘云罗’。”
“光述死的时候,又或者说云罗死的时候,一直在问,能不能让他住在阿澈的身体里。阿澈那一年才九岁,虽然比同龄人早熟一些,终究是个孩子。那件事以后,他就开始晕血,且反复做噩梦,梦见浑身是血的光述拼命地想要剖开他的心脏。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云罗没有死,而是真的住在他的身体里。”
鹿汀安安静静的,一直没说话,事情原来超乎了她的想象。
“后来,阿澈一直在做心理治疗。本以为情况会逐渐好转,没想到去年夏天,又出了他爷爷那事,对他刺激不小。”
“鹿汀同学,听说你学过国画,那你应该对程澈的爷爷不陌生。我父亲也是画家,山水画在业界非常有名。”
鹿汀应声,“嗯,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父亲早年书画用的化名,就是‘云罗’?”
鹿汀愣住,她抬头,不解地看着程光逸。
“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父亲还在从商,画画只是副业,没什么名气。我十七岁那年,弟弟光述才十一岁,母亲因为急病突然去世,父亲一时不能接受,酗酒度日。那几年恰逢我外出求学,家里只留下父亲和光述两人,光述小时候是调皮的个性,父亲脾气暴躁,经常为了小事打骂光逸,放到现在,都是随随便便上新闻的程度。”
“因为父亲的暴力,光逸的性格越来越内向,直到有一天发病,我们才知道他的心理问题很严重。从小性格温顺的光逸,幻想出了一个可以让自己以暴制暴的人格,他称呼那个人格为‘云罗’,就是我父亲早年的化名。”
“对于光逸生病的事,我父亲很愧疚,从此性格改变,开始乐善好施。”
只是对已经造成的伤害而言,一切补救都太迟了。
鹿汀回味着程光逸的话,试图理清对方话音里的逻辑。
“所以……”鹿汀开口,嗓音有些哽咽,“所以,您认为程澈杀掉爷爷这事存在合理的动机。他是替当年遭受家暴的叔叔、又或者说‘云罗’在报仇,对吗?”
程光逸愣住,一时间没有答话。
鹿汀的心从没有像此刻这样难受过,眼眶微微发烫,有液体挣扎着想从里面涌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克制着灵魂深处的反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程叔叔找我过来,想让我帮您做什么呢?”
程光逸沉默片刻,道,“我已经让人找过程澈所有可能去的地方,没发现任何线索。所以来问一问你,有什么建议。”
鹿汀倒是回答地果断,“我不知道。”
程光逸看着她,嘴唇紧抿。
鹿汀继续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我只能等。”
气氛有些僵持。
一顿饭很快吃完,准备离开的时候,鹿汀看见程光逸走在前边,心里忽然生出了不甘。她快步追上去,问眼前的人,“叔叔,你也跟那些人一样,觉得程澈会杀人吗?”
程光逸侧过头,看着面前的小女生,紧抿着嘴唇,没有答话。然而,鹿汀从对方沉重的眼神里,已经得到了答案。
那天是鹿汀记事以来,哭得最伤心的一次。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程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