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的味道几乎已经弥漫在空气中。
你知道苏联人已经逼近华沙,此外南面的防线被步步摧毁,而在德国的西翼盟军同样日渐紧逼。米娅和乔纳斯告诉你这些,8营区中有人有小型收音机,一直藏到现在。
十二月十七号,广播告诉你中校由于过往在陆军的经历被调往法国战场,取而代之的是德莱恩。文森特·冯·德莱恩少校,集中营的新任指挥官。那不是个好的任命,你想。但是它依然发生了,德莱恩需要负责这些扫尾的事情。
大厦将倾,那些焚尸炉开始被摧毁,毒气室停止使用,证据即将被销毁,而这里即将被抛弃。军官们将从这里撤离,而囚犯们将像过去被运送到这儿的人一样被迫向其他地方转移。
“不过现在越来越糟糕了。” 米娅说,“死了很多人。而且他们在根据编号排查所有负责过焚尸炉那些事的人,听说他们正在被集中到一起,也许他们不会和我们一样被送到别的地方。”
没人知道事情究竟会怎么发生。但是每个人都为此惴惴不安。你开始想起那把小手枪。
德莱恩以前把它拿了回来,但是之后就把它扔在一边,再也没注意过它。你在每天顺手擦拭德莱恩床头柜时注意到了它。它躺在第一层,堂而皇之。
在你第三次看见它时,你将它拿走,放在客厅的立柜中,但德莱恩从未发觉。那把手枪后来被你放到了两个卧室走廊间的一个小柜子中,然后它就一直呆在那儿。
但无论如何,你和德莱恩,你们的默契依然维持着。寂静的夜晚,流淌的琴声,一墙之隔的呼吸与心跳。
你依然在撕日历,一页又一页。直到你看见那页最新的。德莱恩已经有好几天时间不曾回来,或者只是在书房短暂地睡一会儿。有些文件多出来,有些被拿走,标志着德莱恩回来了又离开。这让时间过得格外迅速,直到看到日历你才恍然惊觉已经到了1944年的12月24日。那一页上绘制着一个饱满红润的苹果,上面写着“平安夜”。
圣诞节和平安夜,那不是属于你们的节日,你们并不信仰耶稣。但是你已经习惯在那个日子听见颂歌,听见孩子们的笑声,看见街道边圣诞树上彩灯闪来闪去,橱窗里售卖红绿色调的商品。它和温暖的记忆紧紧连在一块儿,以至于你觉得那就是温暖本身。
即使是在这样紧张的氛围,军官们依旧有小型晚宴,只不过相比于过去小的就像一个便餐,也不再有演出。这意味着德莱恩即使回来也得相当晚,说不定是十二点钟后,更大的可能是他会和前几天一样根本不回来,但你猜错了。
年轻的军官在十点回来。外面在下雪,德莱恩将新鲜冰凉的雪气带进了室内,你能闻见那股潮湿冰冷的味道。灯光下少校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他喝了酒,不过大概不多。雪粒在那头金发上融化,变成细密闪亮的水珠。
他会把自己弄感冒的。
这个想法在你脑子里跳来跳去,让你想递给他一条毛巾,或者什么其他温暖干燥的东西,责备他不戴上他的帽子,光把它抱在怀里当摆设。只是如今你们之间,这样的话可以在心底盘旋,却无法出口。
是德莱恩先打破了横亘着的沉默。
“克莱尔,” 他尝试着开口,“新年有个舞会,我不太擅长那些,我猜也许你会,如果可以……”
天啊。你想,德莱恩还是一如既往,在你面前不太会说谎。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才能想到一个这么蹩脚的借口,你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说话了。你也不知道德莱恩为什么在会今天努力地编造出一个由头,尝试着向你发出邀请。
“如果可以,我能邀请你和我一起练一练吗?” 他低声说。
你大概停顿了几秒,但这一次德莱恩并未像过去将润唇膏递给你时那样收回手掌。年轻的军官抬起眼睛,抿了抿嘴唇。
“克莱尔,只有这一次,我不会再向你提出这样的要求了。”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紧紧凝视着你,你几乎读出了恳求。德莱恩握住你的手贴紧他的胸口,你能感到军装下心脏的跳跃。
“只有这一次,我知道这很为难,但……” 他握紧你的手,仿佛无力再向你解释更多,“克莱尔,求你。”
德莱恩从未恳求过你,他的眼睛说过,但他的嘴唇没有。
而当他第一次将这句话出口,你感到眼眶发热,汹涌的热流在向你的头脑汇集,让你几乎被烫得流泪。发生了什么?德莱恩,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你想问他,但你的嘴唇只是碰了碰。
“好,文森特。” 你听见自己说,然后轻轻握住他的手,“来吧。”
德莱恩打开了留声机。你听出那是肖邦的《WaLtz in a Mirror》。不那么忧伤,甚至是轻盈的。唱片旋转,从金色的喇叭花口中乐曲水波般流淌而出,窗外在下雪。你几乎能听见雪粒落在屋檐的轻微细响。那种沙沙声让你觉得平静,就像你记忆所及的小时候,窗外在下大雪,而你在温暖的室内,所有寒冷被隔绝在外,那种睡眠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