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你被一种轰隆隆的闷响声惊醒,刚刚睁开眼睛时几乎以为你听见春雷。但随后你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那些闷雷一般的声响昨天晚上还相当遥远,但仅仅一夜功夫,它听起来就离得近在咫尺了。你能听见其中夹杂的那种尖鸣,相当熟悉。
那是枪声。
德莱恩没在你身边。你走到书房。德莱恩坐在那里,看起来正在准备拨打电话。冬季清晨单薄的阳光照在少校额头上,让他的金发有种白金般冰冷的颜色。你想起今天是圣诞节,基督教中的救主耶稣正是在今早第一次看见日光。
“文森特。” 你叫住他,用一种平静的口气,“你们是不是已经应该开始撤离了?”
德莱恩坐在那里没有动,他把电话放下,抬眼望着你,嘴唇边浮现了一个轻微的苦笑。
“是的,我们‘应该’撤离了。” 他说,“但铁路被苏联人截断了。他们来得太突然,不是从东而是从南,直扑这里,就像是早就知道这儿有座集中营似的。”
“所以?” 你轻声问。
“所以我们已经无法离开了。” 德莱恩同样轻声说。
“这是一件好事,” 你说,几乎是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半步,那让你更靠近德莱恩。
“是时候投降了,文森特。你现在是最高长官,一切命令由你发布。你们已经无法撤离了,除了束手就擒还有什么办法?”
“但命令不是投降。” 德莱恩看向你,一字一句,“命令由上级发布,不是投降。”
他的语气那么平缓,仿佛重复什么真理。一瞬间你几乎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那只是片刻。
“那么,命令是什么?” 你听见你的嘴巴自主发问。
“命令是杀死所有负责过焚尸炉工作的人。” 德莱恩缓慢地说,“而不是投降。所以我现在还需要打个电话。”
冰冷干燥的气流在你们中间打着圈旋转。一扇窗户开着,你的肌肤发冷,你浑身发抖。为寒冷吗?
不。是为德莱恩。
苏联人的枪声已经近在咫尺,你能听见那些子弹飞快划过空气所留下的尖锐爆鸣声,还有隆隆的爆炸声,像是闷雷在夏日的午后响起,隔着漫长遥远的距离,但让人知道暴雨将至。想起那种闷热的空气让你感到窒息。炮火正在迫近。但你想起米娅向你说到过的话,那些人已经被聚集在一起,只要德莱恩——只要他接通电话,发下命令,在坦克开进来后苏联人看到的就会是一地尸体。
“留下的任何证据,都会加重德国在战后的不利地位。克莱尔,这就是这么做的原因所在。他们是关键证人。” 他说。
“那我呢?其他幸存者呢?所有人都是证据。这儿的一切,那些首饰、那些瘦骨嶙峋的人?” 你的牙齿肯定在发抖,你听见那股咯咯的响声,它们彼此碰撞,让你不能呼吸。
“是的。但是时间实在太仓促了,所以只够解决关键问题。” 德莱恩很慢、很慢地说。
他说得那么慢,每个字的吐出都要带着满口疼痛,每个字都让口腔被划破,鲜血淋漓。
“文森特,即使时间充足,你会杀了我吗?米娅,妈妈,所有人?你已经知道这是错的!你昨天确实热情似火,就是因为你知道今天以后你会永远——你会永远……”
你听见你的声音在颤抖。它在你脑子里扭曲变形,你快要不认识自己的声音了。你是喊出来的,还是用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喃喃低语?
但德莱恩听清了。
“是的,这是错的……一切都是错的。” 德莱恩注视着你,“但是我爱这个国家。即使它在错误的路上走了太远,即使我知道一切不正确,糟透了,活该下地狱,我仍然想帮它卑劣地、无耻地掩盖罪行。”
“我是颗螺丝钉,一个齿轮,克莱尔。这座机器太大了,我只是它的一部分。每当你说迷途知返……一颗螺丝会自己跳下坦克车吗?你会质疑这辆车开往的地方吗?”
“螺丝自己不会。” 你说,“但一个钳子或者扳手就能做到这一点。”
“太晚了。” 德莱恩嘴唇边露出一个轻飘飘的、苍白的笑容,“它在机械深处,要拆掉它只能等到坦克支离破碎,而它已经支撑这辆坦克运行太久了,几乎要融为一体。它不能改变坦克行驶的方向,于是只能帮它开得更快。即使那是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但也说不定能避进安全战壕,即使以辗死什么为代价。”
“要结束这些需要的不是扳手,而是枪炮,将一切打碎。好在现在一切正在发生,苏联红军是那个炮管,克莱尔。它打碎坦克,卸下螺丝,不过不是迷途知返,而是熔解重铸。”
“你会上绞刑架,德莱恩,而军事法庭上我会成为你罪行的证人。” 你说。
“是的。但在我死去以前,我会做完我需要做的事。” 德莱恩湛蓝的眼睛看着你,你从中看出一种平静的、绝望的决心与翻涌如暗潮的痛苦。
他说的是真的。
德莱恩不是虐待狂,他无意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