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丑时初了,大爷担心三少爷一夜未眠,再有两个时辰就要上早朝,父子二人一番计较,怕是连歇一觉的时间都没有,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正在为难,却见徐湛翻身坐起,惜月连忙去扶。
“什么时辰了?”徐湛口干舌燥,喝了半碗参茶。
“丑时了,”仆人回禀道:“三少爷,大爷叫您去书房。”
“就说我不在。”徐湛说。
众人啼笑皆非,纷纷哄劝:“小祖宗,别闹了,一晚上搅得府里鸡犬不宁,大爷已经恼了。”
徐湛一脑袋浆糊,歪头想了半晌:“父亲知道我回来了?”
“……”
书房内灯火通明,林知望仍在等他。见他面色如土,神情颓废,怒意顿生,压着火气问他:“这一整日去了哪里?”
徐湛拿醉眼朝他一瞥,嘴角微微勾起,并不言语。
林知望怒气难忍,抄起手边搁着的茶水泼向他。
徐湛向后踉跄了半步,仍未躲过,微烫的茶水顺着额角流下。他一阵羞恼,布满血丝的两只眼睛瞪着父亲不语。
林知望方知酒壮人胆可以到这种地步,将茶杯重重蹲在案上,一指他身前的地面,低头看书不再理会。
徐湛脑子发木,反应迟缓,盯着地上看了半晌,发现一粒铜扣,捡起来对着烛光回想,谁在书房弄掉了衣扣。
林知望忍啊忍啊,终究拍了桌子喝他:“跪着。”
徐湛先是吓了一跳,后屈膝跪下,一脸的“迫于淫威,忍辱负重。”
林知望犹嫌碍眼,没一会儿便将他轰出去,去庭院里罚跪。
徐湛起先带了酒劲,不觉得难堪,给院里的凉风一吹,醉意全无,头脑却断了片,依稀记得记得傍晚时一个人去酒肆里喝酒,离开时撞上陈阶,将他拉回酒肆又喝了一轮,竟不知如何回来,如何跪在这庭院中的。好在深更半夜,只有房檐上挂着的几盏灯笼在夜风里摇摆,间或经过几个巡夜的护院,皆对他视而不见。
管家何明倒出来过两次,无非是劝他进屋同父亲认错,可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楚,见到父亲该说什么?认错岂不意味着妥协?
天色漆黑,无星无月,今日必定有雨。才这样想着,就感到冰凉的雨星溅在脸上。
片刻风起,雨丝细细密密的洒落,凉彻心骨。徐湛冷的上下牙打颤,大感时运不济。
书房的门开了,屋内的光洒在潮湿的庭院里。何明撑伞向他疾步走来:“三少爷,大爷叫您回房。”
徐湛一抿嘴角,父亲到底不忍他淋雨。可他既没有理会何明,也没有动,碎发贴在脸上,雨珠滴落,衣服也湿透紧贴在身上。
何明为他撑着伞,眼见他唇色越来越白,沾了水珠的睫毛都在轻颤,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此一个惹人怜惜的少年,偏偏我行我素,任性妄为,叫人恼也不是疼也不是。
“淋雨是要生病的,秋试在即,当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何明猜想他觉得难堪,伸手去扶他:“大爷是担心多过生气,这一夜可把上上下下折腾的够呛。快回房歇歇,天一亮还要去学堂。”
徐湛侧身躲开了,仍杵在原地不动,哑声道:“烦请何叔禀告父亲,徐湛自知有错,不敢起来,就在这里静思己过,以求父亲谅解成全。”
“三少爷,不要赌气……”
他摇头道:“徐湛不敢的,请您原话转达。”
何明长长的叹气,迟疑着脚步回到廊下,将雨伞收起靠在柱子上,推门而入。
“他跟我示威呢。”林知望冷声说:“愿意跪就跪着,不用管他。”
何明踟蹰一会,静静的退去门口。
“夫人一早要进宫请安,别去扰她。”
何明一怔:“……是。”开门欲往外走。“小五日日早朝强打精神,也别去喊他。”
何明放弃了,默不作声的将门关好,回到林知望身边,低声道:“雨天地气潮,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你莫不是忘了老爷在世时如何管教我的?”林知望哂笑:“男孩子,哪有那么娇贵。”
父子俩一内一外僵持了一个时辰,寅时三刻,大雨将歇,林知恒去兄长的住处,等林知望起身同去上朝,洒扫的下人说大爷还在书房。
林知恒复又去了书房,就见徐湛跪在外面,鬓角湿贴在脸上,脸色苍白,看似疲惫到了极限,有些惊讶,蹲在他身前戏谑般的问:“你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罚你跪在这里?”
“……”徐湛抬眼看了他一下,没作声。
林知恒只好去书房替他求情。
徐湛抬头看了看天色,再有一刻钟,父亲就要上朝了。
竟未等到一刻,小叔刚进门片刻,两人便出来了,父亲穿着绯红色公服,腰缠犀带,官威尽显。却只看他一眼,便拂袖离去。
五叔大概听父亲说了些什么,站在他面前训斥:“还不起来!”
徐湛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