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激动,还是惊慌,张进的一颗心突突直顶,攥了一手的冷汗,话不是很流利,什么都想说出来唯恐吕次公不信。
他心里七上八下地看着吕次公,冷不丁的,听谢珣问:
“谁负责的留后院?”
张进忙不迭回话:“明面上是平卢派来的李察将军,实际上,是一个姓云的公子。”
云鹤追。谢珣在心里默念了遍这个名字,眸子一下变得锋锐无比,“是不是很年轻,但双腿废了?”
他语调不高,但听得张进犹如寒芒在背,人一愣,张着嘴点了点头:“是,正是个残废得人推着。”心里却纳罕原来朝廷知道有这么个人。
谢珣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刺客的真正来源,唇角隐微颤了下,他面容依旧是一个帝国中书令该有的持重:
“你还知道他多少事?”
看谢珣对那个云公子好像很感兴趣,张进松口气,连忙把自己私下听人闲聊也不知真假的都学了出来:
“云公子不太好惹,军头跟他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听他们的人说,这个公子,非同小可,原来在河北跟过魏博的节帅。后来,不知怎么就到平卢节帅那去了,很受器重,是节帅的心腹谋士,听说平卢留后院在洛阳闹事就是他的主意,整个留后院没有不听他的。”
如果是云鹤追呢?谢珣只觉一股浓烈的郁气堵满了胸腔,如果是他,自己最该恨的是自己,他心跳急遽,等吕次公又问了几句,张进先被带了下去。
“留守打算怎么办?”谢珣没有端中书令的架子,遂认真发问。吕次公神色有些紧绷:“不瞒相公,洛阳城中的兵力实在少的可怜,即便是把城南外头的防御部队调来,这些人,平日不过是负责东都巡逻,并无上战场的经验,跟平卢军没法比。但局势危急,洛阳城内是绝不能乱,下官打算一是去把城南东都防御判官刘子元召回来,二是官府出面抓紧在洛阳城中招募壮丁,相公看如何?”
谢珣点头:“好,你先去布置。”
话说完,电光火石间,喊住往外疾走的吕次公:“官府招募壮丁,未免突兀,难免会引发惶恐,到时跟平卢留后院对峙起来,百姓早晚会知道,人心不能乱,到时百姓若因惶恐而四下溃逃,事情就糟了。”他起身出来,环视一圈,果决道,“留守不能在衙门里办公了,改到城门下,让百姓都看到,他们的父母官是智珠在握的从容,没什么大不了的。”
吕次公一拱手:“多谢相公替下官想的细致,下官这就去办。”
微妙的紧张气氛一下就发酵了,谢珣眼中闪着冰冷的光,叫来吉祥:
“传我的命令,禁军火速整队集合,静候军令。”
这么突然?吉祥脑子里转了两圈,“台主,我们这次出巡带的禁军并不多。”
“我知道,所以,先不要打草惊蛇等防御判官刘子元带人马过来时,你带着阿大他们跟过去。”谢珣一面说,一面往东都的中书令厅走,吉祥亦步亦趋跟着,听他继续说,“平卢留后院窝藏了一群混账,准备血洗东都。”
他眉宇冷极了,“云鹤追就在留后院,我要亲手杀了他。”
吉祥一凛,从当日验出文相公腰椎折断那一刻起,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云鹤追,此刻闻言,那双眼,也跟着愈发冷酷了,狞着脸:
“这样的小人,不配脏台主的手,属下来。”
谢珣目光灼灼,声音滚烫:“不,杀他我一定要亲自动手。”
吉祥跟在他身后,视线中台主的肩头很细微地颤了那么一下,吉祥想起文抱玉,心弦也被狠狠牵扯着,但也只能无言以对。
“长夏门留着,不能封锁。”谢珣忽然转头。
吉祥瞬间就明白他的意图,多年主仆培养出的默契,他同样敏锐:“台主是觉得我们没必胜的把握?让他们逃出城?”
“对,我对东都防御军并无信心,禁军人数不够,留后院约莫窝藏人数三百余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是输是赢,我确实没把握。把他们逼出洛阳城,到时再追捕不迟。”
进了院子,脱脱在檐下栏杆上坐着,晃荡着两条腿,瞥见谢珣,猫一样跳下来,奔到眼前:
“是不是出事了?”
谢珣“嗯”了声:“云鹤追在平卢留后院,这些混账准备造反,再一把火烧了洛阳城。”
脱脱愣在原地。
她很快反应过来,追上谢珣,拦在他前头,两人视线一撞彼此心都跳了几下,难言的直觉也都写在了眼眸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谢珣错开身,走到旁边公房,对着临窗正在整理文牍的崔适之说,“把东西收拾下,不在此办公了,改去城南左掖门。”
说的崔适之也是微怔,还没问,谢珣的一袭紫袍已经消失在肥厚的芭蕉丛后了。
脱脱在中书令厅等着他,她红唇紧咬,犹似滴血,眼睛里那两簇小火苗仿佛转瞬间就能成燎原之势:
“杀了他,你这回一定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