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高处,朱温凭空而立,俯视着整座城市。
因为战争带来的人流,此刻的洛阳灯火通明,鼎沸人声回荡不休,整个城市如同沸腾的湖泊,处处都在翻滚浪花,每一朵浪花,就是一队士兵,或者某个县的民夫,波涛层层叠叠,涌向城市中心,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喧闹且安宁,如果当年留在长安当官,或许……
然而一切都已过去,覆水难收,多想无异。
回到自己的小院,段凝让皇甫麟去烧水,朱温则把敬翔抱进了卧室。
“一会可能会很痛,子振忍着些。”
敬翔伏在床上,看起来很澹定的样子,道:“不要紧,大帅尽管下手就是。”
朱温轻抚铁钉,问道:“这根钉子有什么用?”
“就是把人钉在十字架上,琵琶骨两根,脚踝两根,手心两根,短时间里也要不了命。”敬翔慢慢说着,分心思索之际,左边琵琶骨里面的铁钉已经被朱温闪电般拔了出来。
朱温看了看钉子,小心放在一旁。
敬翔的伤口焦黑一片,血肉早已被溃烂,长钉拔出后也没有流很多血,朱温心中一痛,表面上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敬翔又是一声惨叫,另一侧肩头的长钉也被朱温飞快拔出。
相比之下,脚踝上的钉子要难处理得多,朱温抬起他的腿,段凝在旁边掌灯,朱温一边仔细观察脚踝状况,一边问道:“除了这几根钉子之外,你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敬翔想了想,道:“除了被钉在十字架上,其他就没有什么了。”
听到十字架这几个字,朱温的心微微一紧,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那是什么感觉?”
“痛,很痛,非常痛,有好几次我都坚持不住了,想杀了自己,奈何一直有人看守,我每次咬舌自尽都会被发现,所以也死不了,至于其它的,让我想想,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
在敬翔凝神回想之际,朱温出手如电,又把左脚上的铁钉拔出来,灰白的骨渣夹杂着血红的筋膜被带了出来,敬翔双眉紧锁,死死咬着嘴里的木棍,或许是因为痛苦刺激,让他的头脑有了片刻清明,取下嘴里的木棍,道:“好多应该是不重要的事,不过,一百天以前的事情,很多我都不记得了,而且,现在记忆也在变得模湖,我好像只能记得一百天之内的事了。”
“只有一百天?”
敬翔惨然一笑,拉着朱温的右手,认真地看着他,说:“大概只有一百天,我现在好像只能留下这么多的记忆,不过,我不会忘记大帅的,公文奏表也还是会写的,大帅别担心。”
朱温点头,笑盈盈道:“我也不会让你忘记我的。”
敬翔忽然一笑,问:“那大帅打算怎么样让我不忘记呢?”
“很简单啊,每天跟你聊天呗,这样你就算只有一天的记忆,也不会忘记我的。”
朱温咧嘴笑着,信誓旦旦道。
房间里一片寂静,敬翔又问:“那,大帅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呢?”
“很简单啊,我决定投降了,总不能让你、李振、葛从周、王彦章、张存敬、朱友文、朱友裕、朱友圭、朱友贞、朱令雅、朱令淑、朱令柔……都去死吧?我累了,也不想打了。”
朱温拉着敬翔的手,慢慢说道:“曾经我们心比天高,以为整个天下都会是我们的,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我们豪情万丈,却藏不住一路失败和遍体鳞伤。我们回头想念,庞师古他们却已经各自走远,我以为这场战争的结果是殊途同归,谁知道它的名字叫后会无期。”
“存节无期还,此正别离之义。”
“我尝自以为年,栖梦与乱世角博,以大义之名,屈强为抵,莽触此世之幻,则穷途之贫如洗,惟平生才用之资,热血相敌,求群友之党,取得相继并行,犹惧失之,何患失之?”
“今自逆天得斩,时耶?命耶!”
敬翔叹道:“别之如何?苍凉无情,徒增悼尔,所谓夜深忽梦少年事,与绝境并则数处,与年华执政亦陆续相去,有日募然回首,鉴之往昔竟皆不得,情随事迁,感慨系之而已。”
“大帅还记得归去来兮辞吗?”
朱温点头,道:“记得,你教过,我一直背得。”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区……”
敬翔点头道:“大帅既然到了洛阳,以后就要抱着这样的想法,现在朝廷想借刀杀人,三年五载之内不会苛责大帅,但将来就难说了,大帅只有这样,才能求得平安啊。”
朱温哈哈大笑,道:“我尝呼风拉雨,亦曾无所有,我尝为黄巢大将,亦当复光之囚,我尝为先帝亲爱,亦当为今日南冠,我何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