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西郊的一座茶楼里。
上面说书的正在讲《说岳全传》,而下面两三百号人听得是如痴如醉。
在茶楼的边角处,从大内微服出宫的陈矩带着一名心腹,坐在那边喝茶边看今日新鲜出炉的《皇明时报》。
陈矩身着青布长衫,翘起了左脚搭在右腿膝盖上,若不是面白无须,旁人看去还以为对方只是一位吊儿郎当的读书人,或者不知师道尊严的教书先生,哪里会知道对方是一位宫中大珰。
林延潮走进茶楼时,就是看见陈矩如此。今日林延潮身穿着布衣长衫,看起来一副平平无奇的样子,身边没有往日官吏随从前呼后拥的架势,只有陈济川一人相随。
今日他约陈矩在此处见面,当然是要尽量低调,甚至搞得如同地下党接头一般。
这时候一阵喝彩声传来,原来说书先生讲到高宠连挑了十一辆铁滑车,下面的听众都忍不住鼓掌喝彩起来。
林延潮听了这里叹息一声,以往看说岳全传到了这里,不忍见到高宠力尽而亡,都是要跳过去的。
林延潮径直来到陈矩桌旁,正要说话,看见茶博士过来招呼于是就暂时打住。
“客官要喝什么茶?我们这里有……”
陈济川从袖子取了一吊钱给茶博士道:“六安香片,点心就不用了。”
陈济川说话带着令行禁止的意思,茶博士见此人威势不凡,不敢再说当即退下。
这时林延潮才道:“陈公公怎么不听说书,反而看起报纸了。”
陈矩将报纸放在一旁道:“咱家二三十岁没进司礼监时,最喜欢就是跟着那些大珰出宫听人说书,但在司礼监参赞枢务这些年,却发觉打战并非似说书里讲的那样两个大将上马打了几十回合,再摔军一掩杀就赢了。”
林延潮闻言笑着道:“原来如此。林某倒还是爱听,想来也是词臣出身,未涉猎兵事,故而才能听得津津有味吧。”
陈矩闻言看了林延潮一眼,眼中意味深长。
“不见得吧!听闻林公在老家时,曾以几行字为俞大帅解决了一件棘手的官司。还听说俞大帅欲以兵书相传,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林延潮一愕道:“公公怎么如此了解林某。”
陈矩闻言笑了笑道:“对于林公的事,咱家当然很有兴趣,故而多有打听,甚至皇上那边也知道不少。”
林延潮苦笑道:“那林某还真应了外面那句‘简在圣心’的话了。”
陈矩笑了笑道:“林公乃陛下器重的人,怎么能不知根知底。”
“好了,林公邀咱家来此,是不是为了免去经略的差事?”
话说到这里,陈济川从店小二手里接过茶壶,亲自给林延潮斟上香茗。
这时候一场书说完,茶客们散场入场,移座移桌,吵杂声甚大,这倒是将二人聊天的声音给掩盖住了不少。
林延潮呷了口茶,凑近陈矩面前道:“确有此意,但林某更想知道是何人想将林某挤出朝堂去的。”
陈矩道:“说实话至今为止内阁的揭帖,大臣的奏折上没有任何一字提及要林公取代宋司马为经略之事。但为何在朝野之间传开,咱家就无从得知了。”
林延潮道:“自乐新炉被枷死后,林某本以为飞语之事会消停一阵,没料到又死灰复燃。今日林某想向公公求证一件事,为何陆平湖能够入阁?”
陈矩闻言道:“林公问这个作什么?”
林延潮道:“据我所知,陛下所青睐者的宰相乃是王太仓,故而之前许新安,王山阴连续去位,陛下也丝毫不在意。现在陆平湖虽说廷推第一,以吏部尚书强势入阁,万一王太仓回阁了,二人如何相处?”
“这并非天子虚位以待之意啊?但王太仓明知陆平湖在阁,却仍然从太仓老家启程进京,这又不知是何意。”
陈矩闻言道:“林公果真深悉圣意,这一次陆平湖能够以吏部尚书入阁,是因为沈归德推举,你也知道沈归德是帝师,他说话的分量有多重。”
林延潮道:“仅次不足以破除陈规吧!公公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吗?”
陈矩顿了顿道:“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此事说来话长,当年世宗在位时,忌讳极多,如当年会试里题为‘绥之斯来’,因下文是‘其死也哀’,故而甚恶之。到了第三题时见到两夷字,世宗更怒,要重办主考官,幸得徐阶,高拱诡言纠之。”
林延潮对于嘉靖皇帝的种种避讳是有听说的,比如世宗看到诏书奏章里有蛮夷二字,必须大臣们将这二字写得极小,如此为尊中国卑外夷之理。
反正对于这位皇帝各种要求极多。所以主考官第三题连写两个夷,换了一般人觉得这会有什么问题,但在嘉靖朝肯定是作死。
但见陈矩继续道:“世宗在晚年时更是讳言立储,凡大臣有言一字则死,当时陛下为裕王子,贵为皇长孙,但出生之后众大臣们都不敢禀之太庙,唯独陆平湖一人上奏请陛下告庙!本来天子也不欲让陆平湖入阁,但因慈圣太后提及有这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