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从林延潮那商量完后,是第一时间从家里返回的。按照王锡爵的意思,出现了何坏的结果都必须立即回禀。
身为太仓第一富户,王家如此的大族家规自是森严。王五自小受的家矩很是严格,比起骤然起为管家的游七,申九。他在外很少依仗于其主人的权势,而且是更加的忠心,事事都为王锡爵考虑。
王五之前火急火燎的,但下了马车后看着相府门前的两座大石狮子,不知为何愣住了久久出神。若是真如林延潮所言,那么太仓王家将来很可能会就此中落,甚至……甚至有更坏的结局。
王五不忍再想,询问左右后得知王锡爵方才进宫去了。王五哪里等得,当即要备马。
左右看见王五连歇脚的功夫也没有,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往宫里,不由相顾道:“大管家自来京后,真是为朝廷的事殚精竭虑啊!”
说着众人脸上都满是羡慕。
王五听此面上苦笑,这些人身为王家的家丁因为自家老爷升任宰相后,随之水涨船高,却丝毫不知眼前这场避之不及的大祸。
王五只是勉强地笑了笑,然后扬鞭而去,身后那些家丁齐声道:“恭送管家!”
至宫门宫禁验看过腰牌后,王五直至文渊阁里后,一名年轻的当值中书迎了上来。
此人姓卢,是王锡爵的机要中书,其父是王锡爵多年的故交,还是乡试时的同年,所以这一次以年家子的身份被王锡爵选中。
卢中书虽年纪轻,但很是精明干练一见王五即道:“念堂先生来了,可有什么急事要见元辅?”
王五号念堂,官场上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卢中书第一次见王五即称念堂先生,可知对方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以往王五还会与卢中书聊上几句,但现在却道:“确实有要事,元辅在值房中?”
“正在值房中与赵阁老,张阁老议事,可要在下代为通报?”
王五道:“那倒不必,等两位阁老走后再说吧。”
卢中书笑着点点头道:“那好,念堂先生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
说完卢中书又去办事了,此人偷眼打量了王五一样,但见他面上有重忧,整个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王五的性子他是清楚,与他老爷一样,平日喜养名士风范,任何时候都镇定自若。现在如此定然是出了大事。
片刻后,但见赵志皋,张位二人从值房步出。
王五朝二人一揖即进入了值房房门,而卢中书看了一眼,犹豫了一番又埋首于案上。
值房里王锡爵看了一眼王五问道:“从林宗海那回来了?见到人没有?”
王锡爵一面说着,一面坐回了官帽椅上,方才仆役刚给他端上了堂食,他还来得及吃几口赵,张二人就来求见,所以饭食一直摆在一旁。
王锡爵但见王五的脸色有些不对,于是放下筷子凝重地问道:“怎么回事?”
王锡爵见王五欲言又止,就先道:“刚才宫里的消息,皇上要治林宗海的焚诏之罪,罢他的官!”
王锡爵说完看王五的脸色已是苍白至极,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是已经被几位大珰给劝住,听说皇上自己也在犹豫,所以旨意还没有下来。”
王锡爵一面说,一面用筷子熟练地剔去鱼骨,然后单手按住了长须伸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道:“你慢慢说!”
“是,老爷……”王五定了定神然后道,“老爷今日我在书肆见到了林宗海……”
王锡爵是太仓人,平日最喜欢食鳜鱼。但是食鳜鱼不易,一不容易会将汁水沾到长须衣裳上。王锡爵生于锦衣玉食之家,所以食个鳜鱼很有分寸,衣裳与胡须丝毫不染。
但几口之后一点汁水却沾在了王锡爵的美须上,他放下筷子拿起巾帕擦拭嘴边,伸手按了按。他起身走到了房门边,似看外头有没有人偷听。
然后后他转过身对王五道:“从林宗海方才说得那段‘暂承上意,巧借封王,转作册立’起,再说一遍,慢一些说。”
王五低声道:“是,老爷,当时林宗海……”
王锡爵再也不食鱼了,目光渐渐凝重,一直等到王五说到‘异日能使天子出自己的密揭示天下’时。他靠在椅背上不由抚须自嘲地发笑。
王五见王锡爵如此道:“老爷,未必林宗海说得是真的,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王锡爵反问道:“那么老夫赌一把,就赌将来皇帝会不会清算我的身后之事,或者不用等那么长,就如同林宗海说得赌一赌身后之事?”
王五垂头不语,似王家如此家大业大,哪里敢冒这样的危险。
“老夫自任这宰相来可谓身负此千钧重担,眼下这天下看似无大事,但却有重忧在其中,国本之事就是一个苗头,若是办不好,将来多少官员大臣要因此抄家流放。老夫虽自问俯仰无愧,但也不得不承认林宗海说得极是,将来无论是皇长子,皇三子登大宝之位,都不会放过老夫之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