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中二年,夏。
甲申年在一片肃杀氛围中结束,金陵城第二年的夏天寂寞且单调,知了攀在秦淮岸边的杨柳树上吱吱作响,闷热的酷暑使行人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河中的画舫数量不减太平清时,绚丽多彩的花卉与仕女照旧如绘卷般夺人眼球。商家小贩们聚集在桥头,不住叫卖着自家的笔墨纸砚、茶油靴袜,只有偶尔经过的几骑顺军士兵,让人想起曾经的南都已成为了大顺金陵府的府城。
“张威武,今李王新破燕京,当大赦天下,与天下更始。何以发敕又追掠荐绅先生?夫荐绅谁无故主之思?即使手无甲兵,然其负养厮役,实繁有徒。前任经略、节度曲意抚之尚恐不服,而姜公乃以死道逼之耶?”
原来明朝在南京修建的皇宫,如今已被改做校场、考场和讲武堂、乡政学堂的学舍之用。江南经略使和江宁节度使驻节的官署,只是征用了过去南明的布政使衙门。至于顺朝负责一省行政细务的观察使衙门,则只好再次一步,征用了南明勋臣保国公朱国弼家的一间府邸。
顺朝在省一级的行政架构,是以制将军为首,制将军掌握最重要的兵权,节度使掌握粮饷、人事大权,观察使掌握行政权,采访使掌握司法权,巡按直指使掌握监察权。
大体上是以节度使对标明朝中叶以后的巡抚,观察使对标明初的布政使、采访使对标明初的按察使、巡按直指使对标明朝中叶以后的巡按御史。
当然,制将军的权力远比明朝中叶以后的总兵和明初的指挥使都高。毕竟大顺国初,百废待兴,到处是兵马征伐之事,戎马倥惚的情况下,晋王殿下不可能不对军事权力加以特别重视。
节度使的衙门不似明朝时巡抚官署那样威武,较好的官署宅庐早被知趣的江宁制将军姜瓖派兵控制,留给了车驾还未到金陵的新任江南经略使陈荩。
节度使府的大门外,还用竹竿悬挂着两条写有“节府试”的蓝色长条绸布。门下不少从苏松等地远道而来听选的士人,已经排成长龙队伍,静静恭候使君选拔。
除了绝大多数士人是在金陵当地迎接大顺军或大顺政权委任的官员以外,有的还长途跋涉,赴金陵求用。如台州石浦游击张名振,就是在陈子龙的劝说下,带着马步兵五六百人到金陵投顺。
张名振一路从浙江前往金陵的路上,道路人潮汹涌、帆布如云,钱塘江上向北开去的船只不可计数,随口一问,便都是回答“前科举人知我主应运而生,专程赶赴金陵听选”。
这些人看到钱谦益专程来到节府求见陈可新和姜瓖,都露出了尴尬窘迫的神情。不过大伙一想到正是这位平日里最喜号召忠义节气的文坛领袖,在刘希尧的水师兵临城下时,跟保国公朱国弼率先打开城门出降,就又不觉得自己参加节府试存在什么有辱名节的地方。
“陛下应运而兴,愿留余生以事陛下。”
去年年底金陵开城时,钱谦益的这句名言,早就传遍东南了。
当然,钱谦益这句话,比起世代勋贵的朱国弼那句“老身尚能扬尘舞蹈,须发虽白,尚未老矣,大顺用我则须自然变黑也”还算是很有节操。
带着卫兵守在节府门口的威武将军张国武,很不屑地用鼻孔看着钱谦益。他将披风一甩,扬武剑立在门口,冷声道:
“陈使君和姜制帅昨日便到瓜渡视察舟师了,牧斋先生来晚一步。”
张国武麾下的节府卫兵,其实大多数都是前明宣大边兵出身。但他们经过在山西抗击济尔哈朗的一番苦战以后,在血火锤炼之下,绝不会对于自己大顺嫡系的身份有所怀疑。
卫士们露刃向前一步,杀气骇然。钱谦益额上顿时布满冷汗,他哆哆嗦嗦地颤了几下,犹疑半天后才说:
“还请张威武将我今日之语转告姜公。此前刘公在金陵时,并未有拷掠追赃的敕令发下。我听闻这是晋王殿下所言,兴朝新政,不再用追比酷刑,为什么近日来,新到江南诸官,下车下船即追比助饷?
凡有身家莫不破碎,衣冠之族骚然不得安生,甚至具五刑而死者比比皆是。这到底是姜公的意思,还是晋王殿下的意思?”
张国武“啧”了一声,直接强令两名卫兵将钱谦益“送”回家去。他是懒得向这个还在龙衣卫审查之列的前朝降官,解释大顺的政策。
如今南北军事形势紧张,去年春天,大顺军在徐州全歼了多尔衮亲自率领十万清军,俘获多尔衮本人,使得顺清战争的形势发生了决定性变化;
去年夏天,五、六月间,大顺军转入全线反攻,德州搢绅首领谢升起兵断绝了清军退回河北的归路,不久为阿济格守卫济南的耿仲明被前明降兵刺杀而死,其军皆降于山东节度使郭升;
六月底,在泰山山区遭到顺军围堵追截的阿济格,仅带二十余骑护卫蹿入鲁西一带。当地团勇不认识阿济格的身份,趁他一人下马取水时,用粪叉将阿济格刺死,等到顺军将领易成赶到时,清军余部已作鸟兽散,山东得以全境光复;
大约同时,围攻太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