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万甲士供奉着李自成的遗骨和牌位回乡,金戈铁甲,万马齐奔。永昌皇帝在生前没能亲眼目睹明朝和清朝的覆灭,可是在他的身后,却有数不尽的大顺将士奋勇向前,终于摧垮了两个腐朽的王朝,使得天保府在今天迎来了新朝的光辉。
老闯营的弟兄们都心有所感,就连原本已在武昌剃度出家的田见秀也被请了回来。五营主帅、闯营元从之中,只是少了张鼐、李友、马世耀、田虎等数人。
袁宗第扶持着田见秀上前,他为这位已在青灯古佛前了却残生的故友感到悲戚,可也为李来亨能够派人邀请田见秀回乡祭祖感到安心。
“玉峰……天下事已毕,以后没有多少仗要打了。”
田见秀须发全无,他穿着僧袍,面目消瘦。在袁宗第的话后,田见秀即步行走到了李过和李来亨的马前,双膝跪下,叩首道:
“如今天下粗定,还望二圣能够谨记闯营起兵之初所为是何。明季百姓离乱,以至于到了天下板荡的地步,新朝万要切记明季丧乱的缘由所在。
贫僧已决心了却残生于佛寺,唯独担心此一桩事情。天下万民累于崇祯,至今十多年,必要休养生息一代人以后,方能兴土木、起远征,今后二十年……今后二十年就给百姓一个安定闲适的日子过过吧!”
李过转头看了李来亨一眼,李来亨便亲自下马,双手握住田见秀的臂膀将他扶起。
“田公不必如此!过往事已经烟消云散,今后群臣与万民都将安享太平,不必如此。”李来亨说,“休养生息……这也是太祖所愿。圣上当然会谨记此事,恢复中原的民力,只是移民实边、追击残清,也都是与国命运相关的大事,同样不能松懈。”
李过说道:“来亨在豫楚大兴营庄数年矣,但此政恐怕将来不能在太平治世长期维持。正好趁此数年营庄之力,平定川蜀、福建和辽东,大体先恢复明朝的疆域版图以后,便休养生息、与民更始,今后是否效仿汉武唐宗那般声张中华之威于四方,皆属子孙事,非我辈所能预料了。”
田见秀又沉沉地磕了几个头,袁宗第看不过去,将他急忙扶起,送入车驾之中休息。随行的许多闯营元从,都曾经是田见秀的部下,他们知道田见秀因为李自成死后的政变之事,几乎造成了大顺社稷的中道崩殂。
如今二圣这样和蔼地接见田公,想来过往的一切恩怨,都随着大顺的全面胜利而烟消云散了。
在刘体纯奏起的喜乐声里,从前那些事情,的确变得十分微小,十分淡薄了,在数不清的胜利中,即便是李来亨,也会变得宽和无比吧!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大顺的文武元勋们都跟随着李过和李来亨,簇拥着先帝李自成的神主牌位向前走去。在队列的两旁,是上百名乐工齐声唱起了汉高祖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大典的祭词由平章政事方以仁亲自诵读,祭词出自于了东南文坛领袖陈子龙之手,祭文雅致,又颇合于太祖皇帝的身世。
方以仁先是低声诵读,接着语调慢慢加快、声调亦渐渐增高,直到一气呵成,将万字长文全部念完。
经过明军和清军对米脂的多次屠杀占领,闯营诸将们几乎都和李自成、李来亨两家家族的遭遇相同,留在米脂的乡人亲属几乎全数都死在了官兵和东虏的屠刀之下。
乡里剩下的只有一些早年间迫害过他们的乡绅,李过闻歌声而动容,许多陕北出身的闯军将帅想到家人的遭遇,也禁不住淌下热泪。
李来亨也想到了他那早早夭折妹妹,忍不住握紧了罗颜清和幼辞的手心。
众人垂泪间,刘体纯突然带头唱道:
“家家哭皇天,人人哭皇天,……人马滚滚数不尽,投晋入楚闹中原!”
袁宗第和刘芳亮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和声为刘体纯复又唱了一遍:
“家家哭皇天,
人人哭皇天,
父母妻子相抛闪!
你也反,我也反,
人马滚滚数不尽,
投晋入楚闹中原!”
众将闻此歌声,再也忍耐不住,许多人都大声恸哭了起来。李过将笠盔摘下,下马单膝跪在了李自成的牌位之前,轻声唱道:
“仇报仇,
冤报冤,
在劫之人难逃命,
血债还用血来还。
到头来,
达官贵人不如狗,
干戈扰攘入幽燕。”
所有人皆感悲凉,李来亨把范阳帽也摘了下来,他转过身来,面向群臣和诸将,又将整首歌谣完整地唱了一遍:
“家家哭皇天,人人哭皇天,父母妻子相抛闪。你也反。我也反,人马滚滚数不尽,投晋入楚闹中原。仇报仇,冤报冤,在劫之人难逃命,血债还用血来还。到头来,达官贵人不如狗,干戈扰攘入幽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