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渺蓦然顿住,凝视着水面浮泛难平的波纹,呼了口气,叹道:“反正,你就是个傻子……”
陆澂被那一声低低的叹息牵动得心头颤动,侧目凝视向身畔的女孩。
她垂着头,华贵的发饰在夕光中灿莹闪动,眉眼中的神情却是黯然懊恼。
他费力移开视线,思绪有些混乱而恍惚,微弱地笑了笑,“嗯,我是傻,傻到你都宁可等小舟长大……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阿渺愣了下,抠着船舷的指尖微微一顿,想起了自己曾说过要嫁给小舟的那个玩笑,不觉有些好笑,继而又咀嚼起对方话里的含义,一颗心不由得快跳了几下,想抬眼,却又踟蹰,回忆起从前岛上种种,恍然犹如隔世。
“那都是在岛上瞎说的。那时说的话,如何能当真?”
她低垂着眉眼,沉默了会儿,缓缓道:
“说到小舟……我皇兄替他找到了沂州的亲人,要让他们搬到洛阳来住。你留在洛阳的话也好,有空能去看看他,帮他开点药什么的……”
陆澂的语气有些幽微,“帝京名医汇聚,皇城内还有石济那样的圣手,我能有什么用?”
阿渺听得不是滋味,扭头抬起眼:“你什么意思?你就一点儿都不挂念小舟吗?”
陆澂垂眸望着阿渺。
两人的视线,自大殿上那一刹的怔然相顾,如今才又第一次地重新触碰到一起。
彼此的眼中,都倒映着的水波暮光,就好像从前那无数的傍晚里,他们临潮而坐、远眺落日,偶尔目光触及,刹那怔忡。
脑海中,仿佛有无数刻划至深的画面纷至沓来:白沙落日前的迎风对饮,高崖观潮时晨光灿影,花树秋千下的欣然含笑,鱼灯床畔边的怦然心跳……
“我当然挂念他。”
陆澂轻声道。
可她不也在提点着他,岛上曾经的种种,岂能妄想当真?
若是如今他的存在,只会阻碍心中之人展翅高翔、甚至让对方陷入朝权争斗的险境,那他合该远远避开,不是吗?
陆澂挪开目光,望向远处水面上一只凫水而过的孤燕,寂然缄默。
阿渺的心,也冷了下来。
湖岸两侧,雕檐镂窗的影壁倒映如墙,图纹里的螭吻面容张狂、神态飞扬,如同镇守着神阙的天将,威严而傲慢。
而脚下的御舫独行其间,就好像,一只永远都飞不出去的笼中鸟……
*
朱雀台上,内侍官上前在屏风外跪地奏道:
“陛下,流光阁那边的夜宴已经备好。陛下可以起驾了。”
萧劭点了下头,摒退内侍官,向对案的许落星示意道:“丞相请继续。”
许落星放下茶盏,“陛下若要留安氏、弃凉州,那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名正言顺地除掉周孝义。”
他伸指在案上轻点:“凉州确实有恩于朝廷,若眼下立即‘飞鸟尽良弓藏’,那陛下难免会让天下人指点、被后世冠以过河拆桥之恶名。另一点,周孝义的背后还有个祈素教。那祈素教表面上是归附了朝廷、不再闹事,但他们提的那些封赏官爵之事迟迟无法如愿,要是陛下此时动了周孝义,怕是会引燃流民之乱。”
萧劭沉吟聆听,半晌,缓缓问道:“除了这些,依丞相所见,还有什么是眼下需要留意的?”
许落星判研着萧劭的语气,觉得他似已有决策,遂斟酌道:
“陛下若已下了决心,那与安氏联姻之事,就要尽早提上议程。”
他辅佐萧劭的时间不短,对这位帝君的习惯越渐了解,明白对方极其厌烦臣下谏言内宫之事,但眼下家事已然演变为国事,自不可同日而语。
“安思远在建业战死,安侯后继无人、唯有一女,陛下娶了安嬿婉,就等同将整个北疆的人心、名份皆收入手中,这是能稳住北疆局势最快、也最有效的法子!风闾城因为安思远之死存怨日久,只有封后这样莫大的荣耀,才能彻底消除安锡岳心头的芥蒂。
但,安郡主若是入宫为后,那陛下就还需从南方世家中择选嫔妃,以制衡中宫之力。如今六部的官职大多还是由世家推任,王氏、程氏、崔氏家的女儿,都是合适的选择。为防将来外戚势大,陛下可另择平民出身的嫔妃诞育皇嗣,眼下朝廷皆知陛下有意鼎故革新、明年就要开始推行新政,甄选平民入宫也是顺理成章。”
许落星顿了顿,又道:“护国长公主的婚事,陛下亦需费些心思,尽快决定合适的人选。她的异父兄弟是祈素教的教主、生母又跟周孝义来往甚密,一旦反目,公主的处境会很复杂。若是那时她已出嫁,事情就会简单许多。
萧劭的指尖摩挲着盏沿,语气淡然:“朕不担心阿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站在朕这边。”
许落星暗忖萧劭的打算,一时辨不出个中指向,但这位主上一向心思深沉,倒也由不得他猜透……
这时,侍官再度入内,小心翼翼地催促着圣驾起行。
萧劭看了眼窗外暮色,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