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你说归说,传到荀先生耳中可不关我的事。贺洗尘笑嘻嘻道。
哼,到时我肯定第一个饶不过你!秦丹游哗啦啦地翻着书,最后停在坐忘峰那一页,你也不打算收徒?这一年年的,只有你们坐忘峰最为萧索孤寂。
贺洗尘一只手撑起脑袋,懒洋洋说道:缘分未到,我的小徒儿还不肯现身。你瞧我师父,不也等了几百年才把我等着?老秦,我的发髻散了,帮我重束一个呗。
秦丹游瞪了他一眼,数落道:这么大个人连束发都不会,干什么吃的?话这样说着,却还是将烟杆放在桌上,起身绕到贺洗尘身后,将玉冠上的发簪拔下,顿时三千青丝垂落在背。
我就是累得慌。贺洗尘的手悄然摸向桌上的紫木长烟杆,烟杆上挂着一个明黄色的烟袋,鼓囊囊的。
秦丹游瞥了他一眼,也不管,只道:「流火朱雀」辣得很,你别呛着。「流火朱雀」是中洲一种珍稀烟草,一年不过十几斤产量,连他也只得那么小小两三袋,你没遇见大离子?他这几个月累坏了,还惦记着给你准备一团明前绿。
贺洗尘抿着翠玉烟嘴,甘苦辛辣的气息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悠悠地漫出淡色的唇齿间:遇见了不过我为了躲听蝉和尚就是雷音寺那小子,便没和他多说。他的眼皮闲适地耷拉着,半遮住乌黑深邃的眼珠,声音飘忽地应道。
哈哈,我说呢,原来是遇上听蝉了!叫你当年去惹他,现在可好,沂水弦歌的日子没捞到,反惹一身臊,你亏不亏得慌?难不难受?
难受,心肝脾肺肾都难受得厉害!贺洗尘叹气一般又呼出一口缭绕的烟雾,似梦似幻,一瞬间便被快哉亭上的清风吹散。
两人就着一湖山水和一点浩然之气,你一杯我一杯喝着隔夜的凉茶。紫木烟杆在他们手中流转,装满「流火朱雀」的烟袋慢慢消瘦,吞云吐雾之间便从碧空如洗聊到日暮西山。
哎哟心疼死我了!秦丹游后知后觉地抬起烟斗拍了下贺洗尘的额头,小孩子不学好尽学坏,和大离子吃茶去,来这糟践我的烟草干嘛!
一半一半,老秦你不也忍不住么?贺洗尘过足烟瘾,笑眯了眼睛说道,听说北冥的「白龙破魔」也十分带劲儿,你等着,明日我便去给你采一些回来。
秦丹游翻了个白眼,啐了他一声:去!金台礼快到了,你别瞎溜达!看时辰大离子应当回到竹林中了,你认得路,自己过去,少来这里烦我!
哇哦,欺负我坐忘峰人少啊?其他宗派都有自己专门的别院,就我一个人还得去和大离子挤一张床?老秦你杀熟呢!贺洗尘故作不悦,却被秦丹游踹了一脚:谁敢欺负你们坐忘峰?搁你一个人住你半夜还不得把院子给拆了,滚滚滚!别整天在我这碍眼!
贺洗尘朗声大笑,双袖一振,宛如落叶乘风而起,在江水上点出细碎的波纹,掠向竹林深处。秦丹游望着他翩然离去的背影,不禁会心一笑。
两个人的快哉亭称得上惬心欢快,形单影只的快哉亭便有些说不出的孤独沉静。
秦丹游闭目咂完最后一口流火朱雀,不禁长长叹道:荀师弟,你可以出来了。只见虚空泛起层层波澜,不请自来的黄衣老者缓缓现身:贺洗尘那小子刚走?
何必问这种废话。
荀烨冷哼,灰白的胡子跟着抖了一下:可惜了,他该修儒,他适合修儒。他施施然入座,呷了一口隔夜茶,嫌弃地皱眉咽下去。
秦丹游将紫木烟杆磕在桌上,道:释难通那老小子不也说洗尘儿有佛心,适合修佛。
怎么能一样!荀烨气性大,一拍桌子怒道,你没瞧他形虽散,神却刚正凛然?外道内儒,分明是吾辈中人!
大道至简,万物归一。秦丹游不急不慢地说道,修儒、修道、修佛都是一样的,只要能将人往「善」的方向引去,修什么都可以。
荀烨与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耐烦道:就此打住,我怕再说下去我忍不住要揍你!丹游子,我此次是为魔域封印松动一事而来!
漫不经心的秦丹游顿时面沉如水,脸上的每一条皱纹坚硬起来,宛若割手的铁线。
***
何离离的竹林在稷下学宫的最东边,竹林中有一条弯曲小路,两旁每隔十米便设有一盏石灯笼,在夜色下散发出温暖的橘色光芒。
大离子,兄长找你来了!贺洗尘人未到声先到,步履豪迈,行走之间,衣摆无风自动,大离子,兄长饿了,想吃蒸角儿、冰角儿、玫瑰擦禾卷儿都没有的话给我个馒头,要薄皮瘦肉馅的那种。再没有的话,咸菜配窝头也凑活!
贺洗尘叨叨地念着,喜笑颜开地刚踏入门槛内,瞬间掉头就跑:我靠!听蝉你阴魂不散啊!
给我回来!屋内的光头和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住他的衣领子往回拽,腰间的鎏金银香囊铃铛作响。
听蝉!你不是与我约法三章么!何离离怫然不悦,起身警告道。
听蝉闻言只冷哼一声,三步两步将贺洗尘拽进幽居中,话中带刺:酒气烟气,恐怕下次见贺施主,会是满身的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