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门口一个声音朗朗道:“这天地广袤,并不是非此即彼、非白皆黑,纵然其间规矩众多,也总有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余地。”
午后丰沛的日光倾斜落下,光柱里微尘漂浮,逆着光望去,书坊门口站了一道修长笔直的剪影,青衫落落,如同新竹。
琳琅问:“即使以孔子之圣,也须至七十方能从心所欲不逾矩,对于常人来说,难道不会太迟了么”
“圣人不得而见,见君子斯可矣。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来人步入书坊中,到了光线较暗处,琳琅才分辨出这人的年纪——非常年轻,几乎还算得上少年。他虽然答得流利自若,却在看清琳琅后脸颊微微红,歉然道,“贸然接话,在下冒昧了——请问这里还有没有《东坡乐府》”
伙计道:“我家还有三本,这两位姑娘各拿一本,您拿一本,正正好嘞。”
“等等。”琳琅向前一步,将钱放到案上,阻止道,“不是正正好,我要买两本。”
伙计将手一放:“先来后到,公子如果真想要,请同先来的客人打商量吧。”
年轻人毫不犹豫,向琳琅一揖:“在下心仪此书已久,恳请姑娘割爱。”
琳琅把书抄在手里,饶有兴趣:“你说博学于文,而文当载道;似词曲这等谑浪游戏之作,不过用以言情,岂在君子博学的范畴之内”
“当世词曲的源头是诗经,诗经降而为楚辞,楚辞降而为五言、七言,词曲正是五言、七言之变体。——诗经居六经之首,属圣贤之教,岂不也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么”
“既然诗三百不离于情,圣人却又说它思无邪,何解”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信手拈来《礼记》和《毛诗序》里两句成文作答,果然流利妥帖。”琳琅微微动容。
“记问之学而已。”年轻人低了低声。
“就是记问之学,也难得了。”琳琅道,“俗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又何解呢?”
“所谓情,虽发端儿女之间,却通于人道之大。有情之人,事亲则孝,事君则贞,交友则信,处事则深。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果心中无情,不能推而爱人,谈何为天地立心,又怎能称得上英雄呢”
琳琅嗤地一笑。侃侃而谈的年轻人再次赧颜:“姑娘可是笑我纸上谈兵”
“我觉得你言之有理,”琳琅展颜微笑,“我笑,是因为想起有人对我说过,情爱本是人之本性,没有爱心,哪会有慈悲之心,又怎能造福世人。”
年轻人欣然赞同道:“正是如此!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若敢爱敢行,有仁有义,您口中的人就是君子。”
琳琅低声道:“只可惜,她早已不在了。”
那年轻人当即道了声抱歉:“勾起姑娘的伤心事属实不该。”
琳琅不在意道:“这书我本来是想送我哥哥的,但又怕他未必喜欢。你拿去吧。”年轻人欲从怀中取钱时,琳琅已经把书隔着条案推了去,“不必了,这书我送给你。”
“阿措,拿上你的书,我们走吧。”出了书坊,阿措道:“咱们往前走,过了苏堤,转过去就能望见金山寺了。”
“不了,佛门的地方,我去不合适。”
阿措珍而重之地把那册《东坡乐府》收起了,道:“有道理。好吧,您想去哪里?”
“我想看看你说的苏东坡生祠,如果李泌和白居易有祠堂,也去看看。”
“三间屋子,中间挂个画像,有什么好看呀”
琳琅道:“我对治水的人怀有天然好感。”
阿措开始掰着手指数:“李泌李邺侯的嘉泽庙在涌金门西井城下,白居易的白公祠在孤山南麓…对了,还有一位治水的神仙,我记得清姬公主的神女庙也在不远的地方。”阿措蹦了起来,开心的和她说到。
琳琅微怔,心口蓦地一痛,母亲么……
她轻笑道:“那就请你带路吧。”
阿措一边走一边和她闲聊道:“神女庙那里种了好多桃树呢,而那里的桃花,听说就是从您哥哥的禹城山挖来的,唉,我至今仍觉得禹城仙山的桃花最灿烂,最好看,花开的时候,半面山像是在红云里一样。”阿措问道,“殿下他喜欢桃花吗”
“他对什么花的兴趣都一般,不过我喜欢桃花。我们就去神女庙吧。”琳琅刚刚举步,却立刻停住了,“差点糊涂了,现在是六月里,哪里会有桃花,这下真是来得不巧了。”
阿措道:“唉对哦,不过公主想看桃花便去禹城山呀,那里的桃花是一年四季都开放的。”她说完又懊恼的捶捶脑袋,“不对不对现在不是那样了,禹城山的桃树害病很久了,突然之间地全都枯了,不长叶,不开花,不结果,但也不会腐朽,就直愣愣地站在那儿,站了这么些年。”
琳琅微微一震:“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有五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