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言辞之凿凿,情理之通畅,气势之磅礴,俨然是一篇极具说服力的檄文。
阿绮大吃一惊,心中一下明白了他的意图。
既不能一举将天子拉下,他便欲借她父亲当年被太后害死之事,将矛头直指苏后与苏裕,让天子孤立无援。
崔恪峤乃当年士族中最顶尖者,上至先帝,下至百姓,无不赞之。苏后敢在北伐之时对崔恪峤下毒手,足以将多年来扶持皇权的士族们激怒。
原来,这才是他执意将她带上的缘故。
她姓崔,是崔恪峤独女,既要借她父亲的名行事,自然要带上她,好教天下人都知晓,他所为,皆名正言顺!
她眼底倏然冷下,面无表情道:“想不到我父亲已故去多年,使君仍要借他之名行事。”
袁朔望着她如此坦率又冷淡的模样,不知为何,本气定神闲的面色微微波动。
他轻叹一声,语气柔和道:“阿绮,此文,也并非我本意,如今也还未公之于众。你若愿将我要的东西告知,我自也不必如此。”
若能直接将矛头指向萧明棠,他又何必退而求其次,只借着诛太后之名起兵?
阿绮垂首,微微闭了闭眼,朦胧烛光在她眼睑处投下一道细细的影子。
此刻她若将萧明棠非皇室血脉一事说出,袁朔不但会将她放了,更不会再利用当年父亲之事,可那样的后果,实难预料。
她挣扎片刻,再睁眸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恕难从命。”
袁朔亦面色微沉,带着几分困惑,道:“那对母子,生来便不配其位。阿绮,难道你不想替你父亲报仇吗?”
“我自然想。”她漆黑的眼眸熠熠生辉,“可比起仇恨,我想父亲更看重的,是晋人的江山。使君,眼下并非铲除天子的好时机,若执意而为,恐酿大祸。”
袁朔眸色深深,教人看不出所想,道:“你又如何知晓,我没将晋人的江山放在心中?”
阿绮缓缓摇头,苍白的面容愈发透出坚毅而笃定的神色。
“使君自问,这些年来,追逐天下,为的到底是什么?是为了江山,为了百姓,为了民族尊严吗?还是仅仅只为争夺权力,享受至高之荣耀?”
她仰着脸,直言不讳地说出令他一下怔住的话。
“若是后者,则与如今宫城之中的太后与天子,又有何不同?”
“使君,萧氏当年也不过是寻常士族,借诸族势力,方能得帝位,这样多年来,朝局之中,也多倚重各世家,这才令晋室从上至下,成了一盘散沙。宫城中那个位置,凡士族皆可图谋,若没有建立举世瞩目之伟业,即便暂时得了权势,往后又如何守得住?”
“今日若搅乱朝局,令胡人再度趁虚而入,只怕晋人,便当真要亡国了!”
她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振聋发聩。
袁朔立在案后,久久望着她,许久方道:“你既认为我并无威望,镇不住这天下乱局,那谁才是你心中那个能担此大任之人?郗翰之吗?既如此,你又为何要与他和离?”
阿绮静了静,道:“我与他的婚姻之事,无关其他。”
袁朔一滞,望着她的眼里渐渐多出几分别样的情绪,似怅然,似失落,又似讶异。
他沉默片刻,道:“明日一早,我便会将檄文发往各处。”
阿绮点头,不再多劝,只垂首问:“既如此,我已留足了时日,待过了明日,此事便与我无关了,不知使君何时能放我离去?”
她本也未指望袁朔会因方才寥寥数语便改变主意,只是如此一来,他轻易不能动萧明棠,也能暂时免去宗亲争位的祸患。
此后,他也会放弃再从她口中得到消息的念头。檄文发出,往后的战事非她能左右,她再留军中,也无作用了。
袁朔未直接回答,只慢慢道:“崔大司马,乃是郗翰之当年的伯乐,他当也不会反对我替大司马报仇吧?”
阿绮心中猛地一紧。
“若他愿退兵,我自然放你离去。”
阿绮猝然抬眸:“我与他,已非夫妻了!”
她哪里不懂袁朔的意思?分明是想借机不费一兵一卒,便令郗翰之退兵。
那篇檄文,对本就不满苏后,或早有心追随袁朔的士族而言,自然一呼百应。
可面对如此指责,苏后定不会承认,无论从大局出发,还是考虑往后前程,郗翰之此时定不会坐视不管,放任袁朔入朝,挟天子,令诸侯,从此一人独大。
他只需称那檄文中所言不实,自可照原计划出兵。
而这其中,唯一的变数,便是她眼下正身在袁朔军中。
“使君,他在行军作战上,从不是意气之人。”
她勉力冷静下来,却越发惴惴不安。
袁朔望着她强自镇定的模样,眼神蓦地软了。
他轻叹一声,笑着摇头道:“罢了,我方才不过一句玩笑。这些事,不该将你牵扯进来,眼下已是我逾越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