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如先前一般坦然地接受郗翰之待她的好,只因先前她以为他不过是出于愧疚与补偿的念头,而如今,二人已将话说开,她明白,他是真心待她好的。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心中不安。
此刻见他细心体贴,便越发想拒绝他的关怀。
郗翰之才要起身更衣的动作一顿,默默回头望她一眼,原本想劝的话语重又咽了回去。
他自然能听出她是不愿接受他的好意。若是平日,他定要觉得不解,甚至不悦,可眼下他的脾气已几乎被磨平了,又想起先前在豫章时,听医家说过女子孕中脾性捉摸不定,便不再逆她的意,只挥手示意婢子们下去。
阿绮见他未有不满,心中不耐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多了几分,遂不再看他,只入内室,侧卧在榻上假寐,直到听到他悄然离去的声响,方缓缓睁眼,愣愣望着头顶处发愣。
……
却道郗翰之在浴房中沐浴更衣后,未待再回寝房,便被刘澍恩叫住。
不但衙署中尚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建康也有旨意传来了。
刘澍恩方才得了天子使者将至的消息,这便急忙来报。
郗翰之略思量目下形势后,猜测天使来意。
前朝时,萧氏本也不过是诸多士族中的一支,因高祖为太尉,掌实权,不断拉拢其他士族,才渐渐得了拥护,靠着禅位登了皇位。
如此出身来历,自然令萧氏帝王既依靠士族,又惧怕士族。
如今,年轻的天子身边已赫然有了袁朔这样一个手握重权,野心勃勃,又出身士族高门的臣子把持朝政。
这个臣子眼下的处境,一如当年的高祖皇帝。
萧明棠如何不怕?
即便替萧明棠先前再如何鄙夷他这个寒门出身的武将,即便他借着大司马一事,临阵退兵,直接将袁朔放入扬州,萧明棠也不得不在此刻寄希望于他身上。
他心中渐渐有数,待命人往阿绮与刘夫人面前告知一声后,便匆匆离去。
二人赶至衙署时不久,天使便也捧着天子旨意来了。
☆、征召
来者仍是萧明棠身边内侍。
大约是因如今局势大变, 天子有求于郗翰之,此番来的这位梁内侍一改先前来过的两位内侍那般颐指气使, 高高在上的态度, 面对郗翰之也好, 衙署中的其他官吏也罢, 皆是摆出一张笑脸, 直等众人都一一到了, 方毕恭毕敬向郗翰之行礼问候, 宣天子旨意。
萧明棠的意思,也的确与郗翰之所料相差无几。
身为天子,他表明自己先前年幼,并不知晓苏后所犯之罪,如今得知真相,已将太后废除, 将苏家为官者都罢黜, 以谢天下臣民。
而今, 他已亲政,有招揽天下贤才之心, 自不能任郗翰之这等能臣无处施展,遂欲令其入建康, 愿授尚书仆射, 领吏部事务,与袁朔一同执掌朝政。
天子如此,已可算是礼遇有加, 与先前几乎是天差地别。
梁内侍显然是得了萧明棠的授意,待宣完旨意,便径直上前,候在郗翰之身旁,陪笑道:“陛下如此信赖,使君万莫辜负,不知何时能随仆一同启程入建康?”
他如此说,显然是不愿给郗翰之任何拒绝的机会。
周遭有不少北府旧将,闻言纷纷面色不愉。
天子的意思了然,不过是要借着郗翰之入朝来制衡袁朔。
北府军中将领有不少都是平民出身,多年来为了晋升,在战场上奋勇拼杀,一点点积累军功至今,方得如此地位。
他们见惯了那些士族子弟,未曾染半点敌人的鲜血,便能在军中平步青云,为一方领袖,心中早有不平,如今见天子前后如此大的反差,自然都为郗翰之不平。
梁内侍望着这一室不善的虎狼目光,惴惴不已,不时擦着额角的汗,勉强维持着笑容,等着郗翰之的回答。
郗翰之仍是一贯的沉稳,先以目光四下逡巡,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随后冲梁内侍微微一笑,拱手道:“陛下有惜才之心,乃是天下之幸。”
梁内侍听他如此说,心神一定,暗忖其果然是寒门出身的,但凡给足了恩赏,哪有不应的道理?
然未待彻底放心,却听他忽然话锋一转,歉然道:“只是,眼下我尚不便长途迁徙,实在愧对陛下的看重。”
梁内侍一窒,瞠目望他,不知所措道:“使君——这是为何?”
朝中征辟官员,的确常有人拒绝。可那些都是士族高门出身的,有丰厚的家底供他们每日寻欢作乐,有坦阔的前途等着他们,拒绝为官,不过是为了显一显所谓的风度,求个旷达不拘的好名声罢了。
如郗翰之这般出身者,任谁也想不到,会拒绝这样的要职。
郗翰之面上笑意更甚,对上梁内侍错愕的目光,温声道:“我夫人已有孕了。她身子弱,平安生产前,实不宜长途奔波。”
他说着,目光愈柔,仿佛是念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