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绮正坐在妆奁前,才往发上抹了层薄薄的桂花油,此刻秀发垂坠,光泽柔顺,幽香宜人,令郗翰之心中一动,不由便掬起眼前一捧乌发,凑近鼻尖轻嗅。
阿绮听到堂兄的名字,眉心便微微凝起,倏然想起离开建康前的那一段不快。
整整三年不曾往来,偏在此时来信,其意图并不难猜。
先前阿秭在信中也曾提过,堂兄鲜少往宁州去信,阿秭生子时,亦未见其去信道喜,更别提给孩子的赠礼。
阿绮接过那信迅速浏览一遍,果然与她所料相差无几。
崔淮信中未言有什么事,只如寻常问候一般,可其中攀附讨好之意亦显而易见,分明是趁着此时局势不明时,两头讨好,既在袁朔手下谋职,又私下借着姻亲关系攀附郗翰之。
当真是无甚风骨。
同为崔氏之人,她对堂兄此举十分不齿。
她抿唇不语,先将那信搁到一边,又将那一捧发自郗翰之手中抽出,方道:“郎君不必理会。”
说罢,便自妆奁中取了木梳,插入发间,轻轻顺着发丝向下。
然发丝才自梳齿间滑出,她的下颚便被轻轻捏住,转向一旁,对上郗翰之探究的目光。
“阿绮,他是你堂兄,你当真一点也没有私心,不想理会吗?若是你想,此事于我并无妨碍。”
阿绮怔了怔,望进他坦诚的目光中,随即便笑了起来。
她推开他捏住她下颚的手,微微靠近些,任发丝轻拂过他的面庞与指尖,颊边笑意若隐若现:“我怎会没有私心?可堂兄身在朝局动荡中,只要恪尽职守,独善其身并不难,哪里就用得着现在便攀附郎君?”
她并非绝情之人,自然也念着与崔淮同为崔家人,从前亦十分亲近,况且他也是崔萱的兄长。
只是她念旧情,也不会胡乱相帮。比起其他士族官员,崔淮的处境已很好了,根本无需旁人出手相助。
郗翰之被那几簇柔软发丝勾得心口一颤,下意识伸手梏住她的后腰,轻轻一使力,便将她纤细的身躯扯进怀里。
产后数月,她身量虽比先前丰润了不少,可这腰身却又回复了从前的不盈一握,教人看得越发心热。
阿绮下意识伸手环住他脖颈,难得主动去吻他下颚:“只是郎君知晓此事,便先来同我说,我甚是欢喜……”
郗翰之被那温软触感激得喟叹出声,喉结上下滚动,忍不住掌住她后脑,垂首亲吻。
屋中温度攀升,情意渐浓。
熄灯前,郗翰之忍着喷薄而出的欲念,抵在阿绮额前,认真道:“我已都想通了,你是我妻,我将你放在心中,便该事事都同你说。阿绮,你心中有任何事,也万莫放在心里,定要同我说,好不好?”
阿绮面颊绯红,双眸含雾,盈盈望着眼前郎君,红唇轻启,低低道了声“好”。
话音落下,红烛熄灭,只一层朦胧月光笼罩住一室热意。
☆、东风
冬日将去, 春日已近。眼看已是年底,离往建康去的日子也不远了。
京口附近传来消息, 时疫肆虐已过, 染病者已自从前的十之六七, 减作十之一二, 那十之一二, 也皆是将痊愈者。
然疫过幸存之将士, 已仅是先前的大半, 且这大半的人,个个都因此虚弱颓萎,战力大大下降。
此事于郗翰之而言,实是天赐良机,如今万事俱备,连讨伐袁朔的檄文都已拟好, 只欠东风。
那最后一阵东风, 该由孙宽带来。
岁末之时, 期盼已久的阿绮终于接到消息,堂姐崔萱与夫君孙宽就要到寿春了。
前一日, 阿绮便高兴得连连张罗着替堂姐收拾屋子,准备吃食等, 到第二日, 虽是阴雨绵绵的日子,她仍坚持与郗翰之二人亲自去迎。
刘夫人见是阿绮的亲人要来,孙宽又是要助儿子一臂之力的, 亦打算一同前去,被阿绮与郗翰之以天寒地冻,她腿脚不便,不必同行为由,劝住留在家中。
冬雨之下,道路泥泞湿滑,有几处更积了些碎冰,马车行过时,须得格外小心翼翼。
郗翰之未骑马,与妻女一同坐在马车中。
他还一直惦记着阿绮的体寒之症,出行前便令婢子在车中铺了两层烘热的绒毯,又置了两三个烧尽后还温着的暖炉,待母女二个一同上了车,更是将车帘严严实实压紧,免得透进风来。
阿绮今日被戚娘逼着穿了件厚厚的大氅,抱着念念时能将她也裹在里面,好容易上了马车,脱去氅衣,又被车中暖意焐得双颊绯红。
就连念念也热得在襁褓中直挥舞手脚,眼巴巴望着母亲,时不时啼哭一声,想教母亲替她将衣物解开些。
阿绮一手托着女儿后背,由郗翰之帮着将念念身上厚厚的小棉服脱下,只余一件薄薄的单衣,这才教女儿好受些。
这一番折腾下来,本就面色绯红的阿绮,额角已有了一层细汗,连双唇也愈发嫣红润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