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然是被护士拍醒的。
满室的阳光在刹那间映入眼帘,亮得他下意识又闭了眼偏过头,随后耳里便涌进了清晨急诊室的嘈杂声响。他微蹙着眉眯着眼看了看四周,一时间有些茫然。
护士摘走了吊空的输液袋,跟他说打完针就可以走了,急诊室人流量大,最好还是回家休息,言外之意便是可以赶紧的滚回去了。程然应了几声,才发现手臂上的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拔走了,只留下一张输液贴,棉片中间隐隐约约洇出非常细微的一点血色。
这个时候正是换班的点,不仅诊室患者数量骤增,外面也全都是两个班的医护,热闹得让他一时间竟觉得周遭有些陌生。他坐在床边缓了缓,试图把自己刚从睡眠中收集起来的意识梳理清楚,然后就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猫哥不在边上。
程然看了看身侧,确认了猫哥确实不在,便在枕头下扒拉了几下,果然扒拉出了他的手机和临时病历卡,里面还夹着一张处方单和一连串之前做过的检查收据,叠得整整齐齐,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他还需要的、哪些是已经失效可以处理或者留下来存档的。
他捏着这一大叠薄薄的纸片发了会儿呆,觉得这肯定是猫哥的手笔,莫名有一些佩服——他小时候每次去医院拿到的这一大堆小纸片都只会被妈妈毫无章法地夹进病历卡,用过的收据全都不会处理,夹在透明夹层里生生把病历卡增厚了好几倍。于是每当医生打开病历卡,这一大串乱七八糟的纸片就会噼里啪啦地飞出来,飞得医生满头黑线地满地帮忙捡小纸片。
他一度认为这种烦人的小纸片是无法驯服的,而长大之后也再没去医院看过病,有什么事儿都是自己吃点常备药睡一觉捱着,所以这种想法已经根深蒂固,直到猫哥无意识地给他做了一种示范。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些恼人的小纸片是可以这么处理的。
以及猫哥真是相当的有条理。
他抓着病历卡默默感叹了一会儿,然后就感觉到身上落了一道有些灼热的目光。他往四周张望了一下,便发现是刚才那位护士在遥遥看着他,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程然顿时便不敢再发呆,从床上蹦下来打算先去把药开了。
蹦到地上的一瞬间他身体一僵,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床架,然后整理了一下表情强行若无其事,慢吞吞地走出了急诊。
猫哥真是个禽兽。
程然扶着楼梯一步一步挪下楼往取药的地方走,咬着牙如是腹诽。
他昨晚虽然喝多了脑袋有些不清楚,但并没有断片,该记得的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选择性地忘记了一些特别丢人的片段。
程然默默重温了一会儿某些不可描述的记忆画面,然后再次咬牙在心里骂道:禽兽。
但这只禽兽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从柜台上拿过自己的几盒药,走出大楼站在台阶上往四周的停车位望了望,觉得猫哥的车应该已经不在了。
虽然他的记忆不是特别清楚,但还是隐约记得从猫哥车里看向医院大楼的角度。现在这么往同一个方向回望回去,明明整整齐齐停着一整排车,程然却莫名肯定这排车里并没有猫哥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第六感?
早晨的阳光耀眼得过分,程然被照得眯了眯眼,觉得还是困得厉害,便在台阶边上的石栏杆上坐了下来。宽大的石栏杆被阳光照得温热,程然这种屁股受伤的坐在上面十分舒坦,甚至还因为栏杆过于宽敞可以整个大腿坐上去,并垂着小腿晃荡脚丫子。
他坐在栏杆上整理了一下手中的药品和各种收据单,然后给猫哥打了个电话。
拨打中的嘟嘟声响了很久,直到自动挂断都没有人接听。
程然放下手机,还有些游离的目光中渐渐显出一丝困惑。
猫哥又不接他电话。
猫哥应该已经走了。
走了也没跟他说一声什么的。
哦,他当时睡得太死估计就是说了他也没可能听见。
可是猫哥怎么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呢,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他抓着手机茫茫然自我碎碎念了一会儿,又打了一次,依然还是无人接听。
程然有点茫然。
还属于半梦半醒间的脑子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猫哥是走了还是临时离开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在这里等猫哥回来——如果他走了猫哥又回来了,那……
此时的程然已经完全忘记了手机还有短信这一功能。
他只是抓着手机,看了看打不通的电话号码,又看了看天。一整片被放出来遛弯的鸽子覆盖住小半块天空,绕着门诊大楼一圈一圈地飞,在地面投下快速移动的一片阴影,顺带还落下两片不知道属于哪只鸽子的羽毛。程然盯着那片飘飘忽忽落到某辆车挡风玻璃上的羽毛发了会儿呆,然后又一次打开那串打不通的号码按了拨打。
手机里一直在嘟嘟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