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知道他是有意避开, 便不留他,只道:“你就去罢, 不必等了。”江明越便一揖, 退出院外。承恩公做父亲的看他行得远了,才慢慢踱至屋内, 先不提朝堂政事:“越儿同你说什么了?”温夫人歪在榻上,并不起身,手里拿着一封帖子,颇为发愁:“清熙郡主明日要来。”承恩公在另一边榻上坐了, 喝下一口热茶:“这门亲事再没得挑了,我看越儿也不是朝三暮四, 见异思迁的,他自己又情愿。既要成事,也该咱们家主动些了。”温夫人不答,揉了半日太阳穴。承恩公看她的样子,诧异问:“怎么,越儿又不愿意了?还是因为澄儿……”“和澄儿无关。”温夫人越发皱眉,“是……越儿自己,说,不想让林姑娘为了‘报恩’才嫁他。”承恩公听见,怔了好一会:“这,这……”这危难之中舍命相救,有哪个女子会不动心?叫他一说,倒成了江家要挟恩相娶了?他放下茶杯,一拍大腿:“你说他这个牛心左性,到底是像谁了?”温夫人也正愁闷,闻言也没什么好声气:“儿子是我生的,老爷教的,我也不知道是像谁了。”承恩公腹中暗自运气,把话拉回正路:“那他想怎么办?”好好的婚事,相看了一年半,终于要成了,怎么又出差错?温夫人也忍了烦躁,正经说:“他来找我说话,偏生门上送帖子进来,正叫他看见了。他想明日求清熙郡主,许他和林姑娘问个明白。若林姑娘真是为了报恩才选他……”承恩公少见地没耐性,追着问:“他要怎样?”温夫人实在没忍住,轻轻瞪他一眼:“还不是老爷上次说的,咱们家竟有些太势大了。父子不能同为尚书,老爷身上又不好,再过几年退下来,正好给明德腾个空儿。叫越儿记在心里。他说,他不比宁翰林才高,即便下一科得中,若落入三甲、外班,反坠了咱们家名声,所以宁愿多读几年书再下场,正好他晚几年出头。又说什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长了这么大,只有进学那年算是出过门,想趁这几年无事,出去走走,增长见识,也免去风言风语,让林姑娘能安心择婿。”承恩公:“……这么大一篇话,都是他说的?”温夫人:“我没得费劲编瞎话,有什么好处?”承恩公坐不住了,起身在屋内踱步:“他这些话的道理倒都不错,可这般费神费力,只为了一个林姑娘,如此痴心……”温夫人寻着机会,便把方才的话还回去:“咱们家竟能出一个痴情种子,也不知是随谁了。”承恩公被噎住:“都多少年了,怎么还念?”他是在她怀明德的时候……没忍住,收用了她的陪嫁丫头,可也是先问过她愿意的。从那之后,他也只守着她们两个,再没纳过新人。四十来年的事了,人都没了十年了,她怎么还没忘呢?温夫人笑笑:“老爷见了我到如今不忘,就该明白男子痴情才是好事,少了多少是非。”见承恩公没话了,她不再说这个,问:“越儿的话,老爷怎么想?”承恩公半日道:“清熙郡主不拘一格,他真要问,反会合了郡主的心意。”林姑娘小女孩儿的心思怎么样,他拿不准。但林姑娘既视郡主如亲母,郡主喜欢越儿,林姑娘会不听郡主的?越儿这样的好孩子,满京里也没几个了。温夫人一叹:“那,若婚事不成,还真要放他出去几年?”林姑娘要重挑婚事,他不挑了?承恩公坐了回去:“这倒不必。”他将今日紫宸殿内“密议”一说,“林大人外任必带家眷。两家不在一处,亲事不成就不成了。”林大人自请去东北苦寒之地任职,温夫人先是一惊,回过神来,更添担忧:“那若亲事成了,林姑娘跟了去,他也要去‘长见识’,怎么办?”承恩公笑道:“那他爱去就去。和林大人学几年,也是他的福气。”温夫人仍不展眉,神情不快。承恩公问:“样样都说完了,还有什么犯难的?”温夫人叹道:“老爷舍得磋磨儿子,我舍不得。”“怎么叫‘磋磨’?”承恩公眉心一皱,“他一向主意正,也这么大了,是该出去走走。总留在京里,岂不成了‘井底之蛙’?连澄儿、辉哥儿几个,我都想寻机让他们出去几年,省得不知世事,娇养惯了,将来给家里惹出祸患。就是毅哥儿成了婚,不好动了。”温夫人含泪道:“老爷说的都是大道理,我自然要听。可老爷知道,他从小儿咱们忙,没人多管他,才让他养成这个不爱说话,凡事都闷在心里的性子。他一向懂事,这两年才有了一点半点孩子样,就又是受伤中箭,又要出门吃苦,我人老糊涂心软,实在舍不得……”温夫人年至四十又得一胎,原是大喜的好事,偏生正遇义忠亲王谋反,又是皇上登基,女儿成了皇后。她孕中受惊受累,难产了整整三日,险些没了命,生下江明越,在屋里养了大半年才敢出门。江家在京中原本只算中等人家,忽然一跃成了帝王岳家,又有世宗几位皇子的惨状在前,全家上下战战兢兢,不敢行错半步,直到世宗皇帝宾天,才算彻底松了这口气。温夫人能出门后,一则身上不好,时不时就三病两痛,二则家事着实忙碌,江明越自有许多乳母嬷嬷照料,便未放太多心在他身上。承恩公更是无心内宅,家中万事只凭温夫人和儿媳料理,江明越这老来子,也不过偶尔见了问一两句。等把温澄接过来,和江明越叔侄放在一处养,夫妻俩发觉不对时,江明越年已四岁,性子养成,不能改了。这些年的酸甜苦辣一齐涌入心间,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