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露给打帘子,是妙玉亲手端进来。妙玉修行多年,对烧茶煮药这类事,比檀衣还熟些。罗十一接了药碗,宁安华扶起宁安青的头,两人一起喂她吃药。妙玉在旁帮着递帕子。吃下两口药,宁安青精神好了些,叫苦:“先生,你都吹凉了,让我一口吃完罢。”罗十一笑道:“好。”菊露又拿进来漱口的水和一小罐蜜饯。宁安华便和妙玉说:“你先出去罢。你再病了,可真没法儿了。”妙玉自知身子不如她们结壮,也不逞强,起身回到外间。罗十一把药吹到温热,递到宁安青嘴边,宁安青果然一口喝干。宁安华接着喂进去两口水,又塞了一小块蜜饯。宁安青含着蜜饯,慢慢躺回去:“姐姐,先生,我接着睡了。”她头疼,头晕,喉咙疼,胸口像火烧,浑身发酸。宁安华给她裹好被子:“睡罢,睡罢。”宁安青闭上眼睛。宁安华又向她体内注入一些异能,帮她增强体质。罗十一用气音说:“你出去罢,我守着就行。”宁安华摇头:“我先守一会儿,再换你。”罗十一不多争,帮菊露拿着杯碗和蜜饯罐子,两人要出去。檀衣在外帮着掀帘子。这时,有人轻敲车壁。檀衣把话一句一句学进来:“郡主,辽东府有消息送到。仪鸾卫千户弓棉想拜见郡主。”罗十一便退回来。宁安华出至外间,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对清熙郡主府典卫宁潇——原名弓二七,皇上特许宁安华给他改姓改名——说:“此处不便,人等扎营再见。有文书呈上来。”宁潇在马上俯身一礼,唤人向前传信取文书。不到一刻,宁潇亲自从窗缝把文书递进来。看他为了说话清楚,递东西方便,解了面罩护手,把手脸冻得通红,宁安华让他暂等,找出一个小手炉,把窗缝开大些给他:“不用说话了,拿着,快穿戴好。”宁潇在关闭的车窗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把手炉踹在怀里。能被派来跟着郡主真是他有福气。车内,宁安华坐到灯前。林黛玉等都避开一边,好奇地看着她手中的文书——明显是一封信,不是正式的公函——等她看完了再问。宁安华看信上是罗焰的亲笔字迹。上写:他会于正月初五——也即明日——到达辽东府,迎接清熙郡主、林太傅,与林太傅交接政事。东北总督府已建完,可直接入住。还有一件事,他觉得先说明为好:北静郡王于来此路上患病,直到他写信之日尚未好全。顾总兵——宁安华注意到,他没有写顾长汉的名字——谋反之案业已查清,的确是被穆家诬陷。因北静郡王不能上路,罗温已先行回京复命。他会顺路送北静郡王至辽东府养病,安排了总督府附近一处宅院为其“清净休养”之处。清净休养。看着罗焰特意加粗的这几个字,宁安华一笑。既是养病,林如海公事繁忙,便不必去拜会他了。这里面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宁安华把信给黛玉,让她们自己看,再由她们讲给蓁蓁。看着看着,妙玉脸上忽落下两行清泪。别人的注意力都在信上,只有宁安华立刻看见了。她心内已有猜想,便问:“你是怎么了?”妙玉慌忙抬手,想擦掉眼泪,可泪水却越抹越多。林黛玉偏头看见,忙放下信,和檀衣、菊露、蓁蓁围着她:“好好地,怎么哭了?”被众人围着,妙玉靠在林黛玉肩上,越发哭得哽咽难言。宁安华坐过去,拉着她的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听到此话,妙玉知郡主已经猜到了什么。她在林家快四年了,郡主和姑娘门都是真心关怀尊重她,不在意她“放诞孤僻”。林家几如她第二个家。且顾家清白分明,不必再忌讳。她便说出口:“顾总兵的夫人姓孟,与我母亲是亲姐妹……”二十年前,顾家被灭门那年,她才出生。母亲因孕中忧惧哀毁,生下她后便缠绵病榻,再无所出。
她先天不足,自小多病,从六岁入了空门才好。父母原说,等她到了嫁龄,便让她还俗,还和寻常女子一样。可母亲在她十岁那年走了。不上三载,父亲也一病离世。韩家支庶不丰,母亲家中也已零落不堪。她弱龄孤女,空有家财愈见美貌,孤身在寺中修行,便如雉子抱金过闹市,惹人觊觎。师父算出她的活路在京中,为了护住她,不惜抛下故土,上京等待,连尸身都不叫她送回去。她修行十数载,还是看不破。她总会设想,若没有顾家之事,若母亲、父亲仍在,该有多好?母亲在世时曾说,顾家姨父铁骨铮铮,是外祖亲自选的女婿,顾氏全族都绝非会通敌叛国的奸邪。现在,她终于知道母亲的话的确为真了。顾家真的是被穆氏所陷害!若真相能早些被揭明,若母亲能亲眼看见顾家昭雪…………建平十五年,正月初六傍晚,清熙郡主、林太傅一行抵达辽东府。辽安将军义勇侯亲自率人在城门处迎接。林如海下车与众人寒暄。宁安华却不下车,站在车辕上问:“义勇侯,能否速去总督府?舍妹染病,急需卧床静养。”第一次见到清熙郡主真容的人,都震惊于她的绝世容光,忘了说话。而对义勇侯的脾气稍有了解,又从如此倾世容颜中略有回神的人,都在怕,新任总督抵达辽东第一日,便与辽安将军闹出不合。——清熙郡主是比义勇侯位高,可她如此不客气……但并不如众人所想,罗焰并未变色,只忙道:“林大人,那便到府上再谈。”林如海也忙道:“请。”罗焰亲自在前引路。城内道路还算宽敞平整,四匹马拉着御赐车跑得飞快。宁安华把宁安青抱在怀里,免去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