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着实缺钱,他大可以再等几年,把贾家、王家、史家一网打尽。可现在朝中能办事的人还是不够,他少不了贾化做出头鸟。王子腾也还算可用,史家无大错,都只能先放着不管。这几年要紧的大事,京中和东北已算安定下来了,永明和驸马在南海暂时还算顺利,贵州滇藏一带有卢爱卿,至于西北,等慎勇伯伤好,正好可以派去,还有立储……皇上神色变淡。永行是皇后嫡出嫡长子,论身份,论能力,若要立储,必然是他。他用给皇子选秀选妃暂时拖住了朝臣们。但明岁他便四十了,等永行大婚,朝堂之上必会再催立储,以固国本。太子,国本……快二十年过去了,他们兄弟相争,父子相残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为了皇权,他已经登基十年,父皇仍想废他,杀他。为自保,他不得不杀了父皇。身为皇帝,却被人压制十数年,不得掌权的滋味,他再也不想体会。永行如今纯孝,等他做了十年、二十年太子,还会一如今日一般,不存争权夺位的野心吗?还有他自己……他愿意与太子分享多少权力?……荣禧堂里,邢夫人和尤氏婆媳仍在抽噎。上至贾母、贾政、王夫人,下至小丫头们,也都红肿了眼睛。但哭归哭,以后的日子还是得过。圣命令半个月内上交宁国公府,财产已被抄完了,只剩下些粗苯家具,都贴了封条,还有尤氏婆媳的嫁妆没抄。尤氏是贾珍续弦,出身不高,嫁妆也不多,贾蓉之妻亦是续弦,出身还不比秦氏,婆媳俩都只有些金银首饰体己,嫁妆里无一处房产。等上交了宁国府,两人几乎无处可去了。贾母便命:“珍哥儿媳妇,蓉儿媳妇,你两个挑上晓事的丫头婆子,还有心实本分的家人选几房,这就搬到我这边住罢。等蓉儿回来,先把这边前院书房打扫出一间给他养伤。”婆媳二人跪在贾母膝下叩谢老祖宗。贾母让王熙凤扶她们起来,问王夫人:“你还完银子,还剩多少钱?”王夫人低头说:“我的嫁妆还有些,也够使的了。”贾母知道她嫁妆丰厚,还从修园子里捞了不少,不会缺钱,便道:“咱们家南边还有几亩地,是不入国库的。库里还有几千银子,二老爷,等大老爷的事完了,你送他回去……”她哽咽难言,又不肯放声大哭,那一种强忍的神色,看得满堂子孙都心酸起来。贾政跪在贾母面前,想起从小和大哥一处长大、上学的日子,也哭得泪沾衣襟。而想到从此没了依靠,儿子儿媳都和她不亲,邢夫人更是哭得几乎昏死,也顾不得心里嘲笑王夫人了。忍了一会,贾母继续道:“你送他回去,再买几亩地,将来子孙在京中住不下去了,回南好歹有口饭吃。”贾政叩首,胡子上的泪珠抖了下去:“是。”贾母道:“咱们家里从此不比以往了。以后用人用钱的地方,该裁的裁,该蠲的蠲。家里奴才,服侍有功的,想出去就放出去。凤丫头,这事你办。”她看王熙凤。王熙凤很快领会了贾母的意思。家里奴才,有功的可以放出去,平日偷奸耍滑,不干正事的,就趁便卖了。正好赖家、周家几家管家都被官府拿走了,只剩林之孝,少了这些难缠的,打发别人也容易。就是可惜了他们贪去的那些银子,分明都是贾家的钱,却进了国库……她正想着,又听贾母开口,忙止住细听。贾母最后吩咐:“我还没死,且不必分家,还是一起过。等我死了,再分不迟。我历年的体己,盖这园子花了一半,还剩几两棺材钱,也留不住了。孩子们成婚的使用,各人爹娘哥嫂出一半,我出一半,有多大能耐,就办多大的事罢。”她心内默默叹息。贾家遭逢此劫,不知宝玉和云儿的婚事,史家会是什么意思。贾政、王夫人、尤氏、李纨、王熙凤等都纷纷跪下。贾母道:“不必多废话推辞了,就照我说的行。”这时,门上来报,官府把贾琏和贾蓉送回来了。贾政忙命贾宝玉、贾环带人去接。王熙凤命人快去请大夫。被分别打了五十杖和一百丈的贾琏与贾蓉,像两瘫烂泥一样被抬了回来。王熙凤不必说,早和贾琏没多少情分了。贾蓉续弦和他成婚才两三年,贾蓉待她平常,她对贾蓉也只不过面子情儿。尤氏对染指了两个继妹的继子,更没了多少好感。但突遭大难,此情此竟,怎让众人不放悲声?三人都围在丈夫儿子身边哭个不住。邢夫人等人好容易止了泪,又不禁哭了。还有贾母,见了孙子和重孙子被打得这样,也哭得气短。这回是李纨把众人劝解住了,先将贾琏、贾蓉抬到内室,让大夫诊治,又请邢夫人、王夫人侍奉贾母回房。姑娘们也随贾母回荣庆堂了。荣禧堂空了大半。贾琏身边,王熙凤只顾抹泪,一应灌水、擦汗、更衣、上药的事全不沾手,只让平儿领人服侍。她心内不住筹算,她的体己养大四个孩子还算容易,可她凭什么拿自己的嫁妆养贾琏?若他还在外头花天酒地包小老婆,她不是亏死了?他私房都被抄没了,连官儿也丢了,这个人还有什么用!正想着,忽有一个婆子悄悄过来,在她耳边回:“珍大奶奶的两个妹子找上来了,听说还要找琏二爷呢。珍大奶奶已经过去了。”
贤惠的王熙凤尤氏的两个继妹都是二十左右年纪, 模样儿生得像开得正艳的花朵儿一样。只是近一个月来少了滋养,未免枝叶打蔫,花瓣憔悴, 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尤氏不请她们坐,也不让上茶, 就把服侍的人全遣了出去。她自己也不坐, 就站在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