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喔,老闆不会生气啦。」知臣语意不清的嘟囔着揉揉眼,也不顾潮湿的长发,将身体蜷起后枕着登山包,闭上眼。那姿态像极了在母亲腹部中的胎儿。「鱼烤好再叫我……我小睡一下……」忙着处理的向亮就此噤声。本来打算不再开口让知臣好好地睡,没料到以为已经睡下的知臣突然爆出哀号。「这该不会是樱花鉤吻鮭吧!」雪霸国家公园里的超级保育鱼!向亮无言以对。他也有想到这点。「七家湾溪有点……远……应该不……」但他们身处何处?向亮放弃了无力的安慰。「你睡吧,别想了。」「烤鱼好吃到天理不容……」「嗯,有加盐嘛。」两人皆心知肚明那鱼肉之鲜美,并不是因为有盐调理的关係,非常有默契闭口不谈。阔叶树密林的缓坡终于来到尽头,不知不觉中林相开始有些微变动。知臣期待着摆脱遮蔽视线的树林,下意识地箭步如飞。「你只睡这样行吗?」向亮不动声色加紧脚步追着知臣。知臣前前后后不过睡了他烤鱼的时间;即使是手机快充服务,也点时间电也只能充个五分饱,遑论人。知臣没有开口,步伐轻快的背影像是在哼着歌,用行动回答向亮。「天空!」鑽出树丛的知臣满足地深呼吸,大大伸了个懒腰。向亮拚着一口气也走完缓坡最后一段,不着痕跡地喘着,远眺眼前大放光明的景致。天地间晴朗明亮,一碧如洗,透蓝的苍穹下群山璀璨夺目。左侧山壁岩肌裸露,较高处有些许绿意,陡峭向上延伸至云烟里;正前方的道路地面杂草丛生,凹凸不平的绿毯意外的宽广,足够让一台小轿车通过,而右边再度是低矮灌木丛与崩壁交错的险峻山坡。他们正走在某座山的山腰处,被包围在层峦叠嶂的台湾山系中。莫名被其中一座山头吸引,向亮情不自禁往前几步绕过正在伸展的知臣,像是想靠近一些般走到坡边。他极目远眺,瞇眼凝视着阳光下雄浑壮阔的山巔,心驰神往。好想知道山名。突如其来的衝动让向亮想再度跟知臣确认所在地,回过头来却发现知臣状况不对。「啊……啊啊啊啊……」知臣已不復几分鐘前开心愉悦的放松模样,他的视线与向亮同方向,瞠然自失,神情狂乱惊恐,浑身哆嗦如秋风中落叶,手状似想有所动作却颤抖到不能自己,双膝一跪重重扣在坚硬的大地上,知臣呼吸笨重凝滞,眼神仍像是被磁石吸住般直勾勾地盯着遥远的青山巔峰。被恐惧掳获的知臣想转移视线却不断失败,唇乾舌燥,脑海中开始有异声侵入,那是潜藏在他自己的呻吟声中他人的声音──眼前一片漆黑。向亮俯身抱住了知臣,将他扎实的护在自己的怀里,强行截断知臣与山的对视。知臣的体温比向亮熟悉的更加炙热,彼此的心跳都急促到不正常,充耳的狂跳声掩盖住知臣脑海里其他脉动。向亮咬牙忍下所有不适,一语不发用力抱紧犹如惊弓之鸟般即将失去理智的知臣。知臣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或许那就是向亮会被莫名吸引的原因,映照在他眼底的绝美山色似乎在知臣瞳孔里反射出截然不同的样貌。无所谓。向亮将知臣脑袋压在自己胸前,不顾自己怦然过头的心跳,拼命抵抗松手的衝动。那生命的鼓动确确实实地打在知臣意识上,异声开始抽离。不要怕。向亮说不出口,但他希望知臣不要怕。不要怕,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漫长而心揪的沉默中知臣的呼吸声终于缓和下来,他颤巍巍抬起手,软软环抱住向亮的腰,随即烫伤般猛然松手,小力挣脱了向亮的臂膀。向亮也不勉强,跪坐在知臣正前方。
知臣视线飘忽不定,也不知道是想避开向亮还是避开什么,整个人恢復镇定。「怎么了?」「……我没事。」知臣的唇几度抽动,最后还是只吐出这句。他突然开始翻起登山包,一阵手忙脚乱后将包包深处的小米、檳榔一股脑地掏出,竟然还拉出了一小瓶高梁。知臣焦急地四下张望,衝回才脱离不久的树林,找了张手掌大的翠绿叶子,回到边坡处放置在地,接着毕恭毕敬将小米跟檳榔粒摆在树叶上,左乔右整了老半天才满意地停手,站起身知臣深呼吸,要向亮站在他身后。知臣再度深呼吸,义无反顾地再度望向那如诗如画的绵延山岭。他动作僵硬地扭开了瓶盖,伴随着清脆的开瓶声酒香飘散,知臣来回将酒洒在地上,无色的酒水围着摆放整齐的供品绕了几圈直至见底。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知臣抿了抿唇,心一横正想动身离去。滴哩──滴哩滴哩──……悠扬细锐的尖啸响彻山谷,由远而近。随着鸟鸣知臣跟向亮不约而同抬头望去,知臣再度脸色发青,随后逐渐转为苍白。天边的一抹黑影逐渐放大,远远近近的鹰啼昭告了天空霸主的到来,乘着上升气流猛禽很快地飞到两人正上方,盘旋翱翔,一圈又一圈的打转。艳阳下美丽的飞羽根根清晰分明,棕白条纹交错的躯干、尖端发黑的褐羽,宽广双翼。知臣一脸想逃。鹰的阴影投射在大地上,一圈又一圈围绕着向亮跟知臣,有好几次直接划过了知臣的脸。滴哩──滴哩哩……最后,鹰朝路的另一端,也就是他们即将前往的方向,飞去。向亮忆起知臣回来的第一天,晚上喝酒聊天时阿三叔说的故事。祖先跟着云豹与熊鹰的引导,最后走到了神明指示之地定居。看知臣的表情,他一定也想起了那一晚的事情。恍若隔世的对话。知臣自己还说了,原来跟着熊鹰走,会有好事──会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