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当张秀秀抱着张信辉的骨灰盒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半夜了。他将骨灰盒紧紧搂在怀里,心里特别的踏实。街边的小路灯散发着倦怠的黄光,将阴沟里污臭的脏水照得发出绿莹莹的光。
他看到他家所在的那个筒子楼,寂寥寥的立在那里。心底的归属感又开始作祟,张秀秀两条细腿开始迈得飞快。
有的人会自发形成一种臭毛病。比如,有的人在夜间步行不能够忍受身後有人的脚步声。此刻的张秀秀警然的竖起两只耳朵,细细的辨清身後的声音是树叶相互爱抚而发出的嘶嘶声还是刻意压得极微的脚步声。
张秀秀觉得自己的寒毛已经根根竖起,尤其是怀中还抱着这麽一个寒气逼人的骨灰盒。两只手不自觉的摩挲着盒上雕刻而出的细致花纹,淡淡的檀香味儿就着清凉的夜风飘进张秀秀的鼻腔
操!怎麽会这麽邪乎。他在心里暗骂道。
隔着几处破旧的筒子楼的街边路灯像是故障了般闪了闪,昏黄而又黯淡的灯像是遭受电击的神经病人颤动着绽出一丝亮眼的亮光,随即奄奄一息的变成暗红又陨於黑暗。
连远处微薄的光线也跟着使坏,让张秀秀那颗还没有经受过恐怖电影熏陶的幼小心灵也随之一沈。紧紧裹住怀中的骨灰盒,张秀秀立刻撒腿就跑,淡淡的檀香顺着鼻腔沈淀进了肺里而清新的夜晚空气则被挤压了出去。张秀秀一边跑一边能听到身後传来的低声喘气声,整个人忽然定住。
身後那个人本来是紧紧跟在他身後的,没想到他忽然停下,也跟着讪讪停止。
张秀秀扭过头,借着阴阴的月光看着那个人高大的轮廓。而那个人的动作似乎有些局促,明显一副做了坏事被人抓包的感觉。
“有病啊,隔着我干嘛?”张秀秀没好气的喊道,细长的眉眼在暗中挑了起来。
那人没说话,一抹黑乎乎的影子就这麽立在那里,像极了皮影戏里寥落的剪影。
“还跟着我?派出所有个大叔住在我们那儿一楼,你想和他认识认识?”张秀秀这会儿倒也不害怕了,左手残留的汗渍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自己的裤子。
那个人扑哧一声乐了,他说:“我在火车上碰到你了,鬼鬼祟祟的跟贼似的。”声音钻进凉飕飕的夜风中,又钻进了张秀秀的耳中。
“黎浩然?”张秀秀反问,他只对这个声音有一点模糊的熟悉感,但却又不能肯定。他得罪的人可真是太多了。
“听不出来?”人影又近了一步,如果此刻月亮露出半个蛋黄似的脸,恐怕他的影子能将张秀秀整个人盖住。
“又不熟。”张秀秀觉得天似乎真的晚了点,不少住户已经拉了窗帘闭了灯了,比夜更浓重的睡眠的气息将奔波了一天且斗智斗勇装不要脸的张秀秀的困意激发了出来,他不耐烦的应着。
黎浩然有些无语。他在送他四姨冯明娟下车时,碰巧撞见板着一张小白脸望着窗外的张秀秀。於是,他在目送冯明娟离开的时候,则不嫌麻烦的穿过一节空荡荡的车厢,在和张秀秀背靠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觉得那种感觉极其的微妙,和一个自己有些欣赏又有些过节的不算熟人的人这麽在一片间隔间相互依靠着。
那一路黎浩然都在都静静的望着窗外疾速飞逝的绵绵远山,和几片平坦而富饶耕地上绿油油的自己无法叫出名字的粮食作物。当墨笔勾勒出来的渺然群山消失在疾驰而过的地方,大片大片平而开阔的敞亮黑土地则如同一副无垠的画卷展现在自己眼前。黎浩然无法形容出那一刻他看到土地和碧蓝的天空相连的感受,他只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浑身的热血被一种无名的情绪点燃。那情绪似乎是一种辽阔环境中萌生的自由之感。
他恍惚的觉得那个间接同自己背靠着背的人或许也会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感情,於是忍不住站起来向後望──张秀秀纤瘦的手掌轻轻托着下巴,肩膀稍稍耸起,後背的两条肩胛骨则明显的在泛出黄色的白衬衫上隆起。
不如愿的只看到了张秀秀黑黑的後脑勺,黎浩然有些不甘心的坐了下来。在那一刻,他做出一个决定,他想要看看张秀秀要去做什麽。把自己数学奥赛的事情抛到了脑後,黎浩然就这麽悠然的跟着张秀秀下了车,又打了辆出租紧随着他。直到张秀秀进了一家状似规模不小的公司。
一个寒酸打扮的初中生进了一家招拢社会精英的大公司,这显然是件另旁观者感兴趣的事。黎浩然不顾头顶上的炎炎烈日,在公司门口徘徊了许久也没见张秀秀出来。正当他感到不耐烦准备放弃这种无所谓又费时的跟踪回家时,突然一个西装革履的斯文男人和张秀秀一同从端正的公司正门走了出来。
张秀秀那张脸没带什麽表情,细眉毛大眼也像是没有被艳阳融化的冰棍,看起来就凉凉的。看着两个人贴的有些近,黎浩然忽然想到他三哥跟他讲的兔爷儿的事儿,脸也随之烫了起来。
他想,张秀秀性格那麽硬,又怎麽会有人喜欢呢。
更大的好奇心像是一条引领他继续跟随的锁链,一看到张秀秀上了那个男人的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