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宵提前几天就收到了家里的电报,让他回国后先住在小公馆,他便早早嘱咐了戏院老板先把沈庭梨送过去熟悉一下。
他心情难得不错,大件行李交给下人,他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手提箱里全是给多年不见的恋人的礼物,珠宝文玩零嘴,别处见不到的熏衣服用的香纸,有会唱歌的小人的座钟,一套十二个的瓷娃娃,甚至还有两身做工极其复杂精细的和服并配饰若干。
梁宵喜欢打扮沈庭梨,初见时那人一身对襟戏服宛如漫天飞雪里的小鸽,耸肩敛翅,宛如乳燕投林一般飞扑进自己怀里,微微喘息着抬头用怯生生的眼神和他对视,只一眼便让他记了半生。
他不禁回想起自己出洋前两人挤挨挨在戏园的小房间里围炉夜话,沈庭梨捏着鎏金扇子柄,听着隔壁断断续续的琵琶声转圈,宽幅大袖折下来,层层叠叠积在肩头。偶尔他醉了,沈庭梨就用扇骨一下下敲他的肩,嘟嘟囔囔说明天要吃西市的糖葫芦和桂花糯米藕片,然后攀着他的肩倚在他怀里沉沉入睡。
又或者是他带着沈庭梨去六国饭店跳舞,华尔兹与西餐都没给他留下什么印象,只有身边人第一次穿袒胸漏背的洋装的扭捏样让他觉得有点好笑的可爱。他们其实都不怎么会跳,而沈庭梨这样的生面孔更是引来了大量关注,最后还是单独开了包厢纯吃饭。
沈庭梨眼神亮晶晶的,盯着菜单研究个没完,最后掂着刀叉每样都尝一点,逮到好吃的就开心雀跃地分他一口,不敢吃的就瘪着嘴咽下去把盘子推到一边,反正最后还是由他清空。
这种日子持续了不几天,向来沉默寡言埋头读书的他近日忽然日日往那梨园里去,自是没逃过家里的注意,梁宵被父亲叫去问话的时候便知道他们已经把沈庭梨的来历查得一清二楚,他没否认,而是想要说动父亲暂时护着全无心机的恋人,条件是他会代替大哥出洋,将来进入政界为家族铺路,永远不生异心。
如今正是他学成归国的日子,也是在冬天。
和沈庭梨的书信往来是他们唯一的联系方式,沈庭梨给他讲些戏文里的故事,讲今天有好好练功,他在信里写些留学见闻,也随信寄回些异国风情的小玩意儿。
毕业在即,他写信告诉沈庭梨他们还有半年就能见面,对方却一反常态,指使他去找些费时费力的罕见物事,还找了些国内不太平之类的借口劝他多待一阵,他有些奇怪,却又不愿意疑心恋人,正巧家里来了电报,说他大哥已经带着部队回京,让他试着联系本家早年迁去东洋的一支,眼下这些人中有人身居要职,需要他代表家族打通关窍。
而这也是当初契约的一部分,是他计划着把下九流娶进门的代价。
好在一切都圆满结束了,想到这里,他的步伐不禁轻快起来,唇边也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把前来接他的司机下得冷汗直流,唯恐哪里得罪了这位阴晴不定的主。
梁宵与梁宸容貌肖似,两人乃是一对双生姐妹所出,母亲虽是平妻,所出子嗣的身份却是天差地别。梁宸长他一岁,便成了当仁不让的嫡长子,加之梁宵先天不足,虽后来用药调理得与常人无异,还是在面相上多少落下了点病气。两人五官皆是一般的丰神俊朗,只是梁宵天生瞳孔位置偏上,眼睫浓密下垂,在眼梢拉下一道细细的影子,不言不笑看人时便多了一份阴测测的意味,让人见了便心里发怵,不愿与他多言。
他性格本就孤僻,成人后越发阴鸷暴虐起来,在东洋留学时又时常卷入流血事件,明明是个读书人,手里的人命却也不少,甚至出现了他的手段比带兵的兄长更加残忍的传言。去国多年,家里的下人早就换了几茬,如今家里的下人都不清楚这位二少爷为人究竟如何,只听过他杀人不眨眼的传闻,故对他颇为忌惮,唯恐哪里触了这位活阎王的霉头。
公馆是簇新的,里面很安静,转过两个弯就是给沈庭梨的房间。他知道沈庭梨喜欢阳光灿烂的西式房间,因此提前给他给他精心布置了一番。
一想到马上要和阔别多年的恋人相见,梁宵唇边不由得勾起一抹微笑,凛冽的寒风仿佛化成一缕绕指柔,那些不堪的勾心斗角,血雨腥风都被远远抛在身后。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沈庭梨清俊的侧脸,演绎了那么多悲观离合却还是会脸红,分别时扯着他的袖子不舍得放开,想要表达心里汹涌的感情又羞于启齿,只好化作丝丝缱绻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房间,径直走向卧室中间的欧式大床,跪在床边,一手撩开了层层叠叠的雪白帐幔。
宛如海棠春睡,露滴梨花,他思念了多年的人正侧蜷在被褥里酣然而眠。供在床头观音瓶里的梅花枝交错成斑斓红影,落在那张朝思夜想的面容上,好似红梅灼雪,云顶日烧。
他倾身过去,屏息凝神,用一种不会惊飞蝴蝶的力道抚触沈庭梨的脸,掠过蛛网般黑亮的发丝,最后在翘起的唇瓣上一停,最后将两指落在了自己的嘴巴上,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烛火葳蕤,原来青涩的小美人胚子已经彻底抽条长大,垂落的眉尾,微微上翘的眼梢,轻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