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既知皇后来了献和宫,肯定就知道她的打算,所以那他再来的时候,就是同意他们离开的时候。“你身上的药是不是该换了?”林元瑾咯登咯登坐起身来,兴致勃勃地开口,还未等崔夷玉拒绝,有人匆匆进来传话。林元瑾转头一看,却发现是熟人,好奇道:“桑荷?”她不是一直在太子府待着吗。桑荷给两人行过礼,再看向林元瑾,回话:“是张嬷嬷有急事出宫,忧心殿下身边没个熟人,特地唤我进宫侍奉。”“呀。”人已经出宫了。这是在书房听到了什么,都没回来和她回话的功夫。林元瑾眨了眨眼,笑出了声,手拍在身前,如同在期待些什么,弯起眼眸,无比单纯地夸赞了句。“不愧是张嬷嬷。”这就不知道究竟是谁更快了。 质问“今日便要走?”皇帝叹息一声,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人,抬手示意人将这两个病患扶起来。“长者赐,不可辞。”崔夷玉恭敬地说。皇帝听得他这般形容皇后急忙往他后院里塞人的行为,不禁失笑。他早就知道,他一来两人就要请辞,为了延长他们在献和宫养病的时间,不得不这几日都装作很忙。只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皇帝这个几乎从未体验过天伦之乐的人,着实有些想念他们。“好罢。”皇帝摇了摇头,看着崔夷玉,“只是你们如今身子都不好,回府之后也莫疏忽了。”“父皇说得是。”两人垂首。“太子妃先去吧,朕与太子还有些体己话要说。”皇帝温和地看向林元瑾。林元瑾当即行礼,侧眸看向崔夷玉,恰好看见他也望着自己,只装作没看见垂眸退下了。皇帝看着他们这短暂的眼神官司,笑了笑。只是林元瑾甫一离去,殿内的气氛就蓦然一滞,如同有千斤鼎从头顶沉沉压下。皇帝敛去慈父般的笑颜,淡淡地望向下首站着的崔夷玉。少年因病身形格外瘦削单薄,却依然挺直了脊梁,如风雪压不跨的松木,直直地站在原地。“你倒是对你母后言听计从。”皇帝端着茶杯,微微摇晃,似漫不经心地说,神色却不怒而威,散发着着久居上位之人独有的压迫感。崔夷玉垂着的眼眸一凝,意识到这是皇后在皇帝心里留下的芥蒂。他服从皇后,盖因他是崔氏暗卫,可在皇帝眼中,太子服从皇后却不服从于他,便是软弱无能,心向外戚,受人摆布。此乃大忌。“儿臣不敢当。”崔夷玉脊背发麻,却又不得不迅速组织起措辞,“自古讲求忠孝两全,且儿臣此行出宫也并非盲从于母后,儿臣伤势好转,本也不该在父皇身侧长留。”“‘忠孝两全?’”皇帝念着这词,意有所指地开口,“若是忠孝难两全呢?”若是林元瑾在,她就会意会到何为最简单的题面最难的解答。可此时接受这如同刑罚般质问的是崔夷玉。他初次接受太子都没有接受过的质问,且在此之前从未预设过这样的场景,没有人会告诉他该如何回答。崔夷玉多年以来假扮的是太子周玠的言行,然后去适当地迎合帝王心思。哪怕他上着和太子一模一样的课,背着同样的书,也从未有一天想过太子应该如何思考。如今,皇帝在逼着崔夷玉思考——他凭什么当太子。崔夷玉若回答不好,这座下的太子之位只怕就要易位了,届时真就如之前想的一样同归于尽了。但现在不行,无论他如何,林元瑾都必须当稳她的太子妃。皇帝一人占尽了忠孝二字,可皇后只占一半。“若实在难两全,忠在孝前,无论何人,定是先忠于君国,无国何以为家。”崔夷玉一字一字,说得清晰可闻。殿内安静得只听得到皇帝沉稳的呼吸声。“皇后素来好强,你为人子不能与她争,若为君却不可万事纵容。”“朕知晓你有情有义,也不贪恋荣华富贵,你虽年少,可你终究是一国太子。”皇帝抬了抬眼皮,状似感慨,“你与崔氏女有多年情谊,朕也不忍拆散,便同意你纳崔氏女为妾。”崔夷玉尚未懂得如何去做一名太子,但暗卫的敏锐让他察觉到了皇帝言下之意,太子的情义必须是有明确指向的。皇帝与外戚,江山与女人。太子必须分清孰轻孰重。皇帝很巧妙地避开了他救太子妃一事,却又偏偏提起了太子和崔氏女的情义,无疑表现了他心中明显的偏向。
“表亲情谊,何足挂齿。”崔夷玉按捺下脊背的颤栗,状似平淡地说,好似在说起一个并不重要之人,“崔氏女自小便柔弱体虚,也不堪大用。”哪怕是情不得已之时,有些话说出来,也意味着纯粹的背叛。后半句纯属编纂,可不管事实如何,只要皇帝想要,哪怕再虚假也要变成现实。皇帝将崔氏女放在太子后院,也不过是要安崔家的心,以免朝局跌宕。崔夷玉第一次摒弃了如何去完美地伪装周玠,而是用他与周玠同样所学之识来思考问题。过往的无数知识刺激着他的神思,让他拼凑出哪怕暂时还不够完美,却依然正确的答案。他如满腹知识的初次实践者,生涩却依然从容。这是上位者俯视棋子所想。江山乃棋盘,皇帝即为执棋者。皇帝哼笑一声,如在聊家常:“你外祖父今下年岁已高,只怕比朕还着急子嗣一事。”崔大将军着急的只会是太子与崔辛夷的孩子。“父皇说笑了。”崔夷玉闭了闭眼,再抬起眸,从皇帝含笑的眼中窥见了寒凉之意,“儿臣与太子妃都重病未愈,子嗣一事急不得。”“外祖父戎马一生,如今年事已高,也到了解甲归田的时候。”崔夷玉状似平静地说,“倒是现下倭患严峻,不若遣崔氏儿郎随军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