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
晏怜绪过了一阵子才发现花浇里已经没有水。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收起花浇,眺望春风细摇花浪,呼吸着早晨格外新鲜冰凉的气息,勉强说服自己把刚才的遭遇当作是睡醒之前的一场恶梦。
刺骨的晨风渐转柔和,春阳的暖意洒落全身,一只油光水滑的白鸽飞到假山上,脚上系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此时,曲雪珑从走廊的转角里走出来,他穿着一件蓝海松茶色薄衫,长发只松松挽作香云坠髻。?
曈曨映照着曲雪珑的莹雪肌肤,他向晏怜绪温和地道:「早安。」
晏怜绪定定地看着曲雪珑,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最後只是不冷不热地点点头。
曲雪珑没有引以为忤,他走到晏怜绪身边,伸手摘下白鸽足上的竹筒。
白鸽亲热地蹭了蹭曲雪珑的掌心,曲雪珑从竹筒里抽出卷成一圈的信纸,藉着阳光仔细阅读纸上内容。
眼见曲雪珑羽睫低垂,薄唇紧闭,晏怜绪迟疑片刻,还是没有问起什麽。
曲雪珑很快便摺起信纸,回到晏怜绪的身畔。
二人并肩而立,佳人的发间幽香萦绕不去,晏怜绪低头看着树苗,他突然问道:「到了什麽时候,这里才会长出一棵青桐?」
曲雪珑略一沉吟,回答道:「至少十年。」
「如果中途……树木被砍掉一半,那该怎麽办?」
曲雪珑抬头看着满空苍翠,耸秀峰峦,静静地道:「只要树根还在,终有一天树木会重拾生机,长出新的枝节。」?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说出来的话坚定有力。
晏怜绪沉默了很久,久得他甚至可以感到阳光照射的角度正在缓慢而不可遏止地改变着,本来只是照耀着他的侧脸,现在他的整张脸也暴露在阳光之中。
「但在此之前,一定要……杀掉藏在树木里的蛆虫,树木才会长得更健康,对吧?」
曲雪珑偏头看着晏怜绪,眼睛如同琉璃见底,没有回应他的话。
晏怜绪没有如常地午睡,他趁着曲雪珑在厨房里清洗碗碟,匆匆前往那个使自己退避三舍的东厢。
东厢很小,只有一个厅堂和几间耳房,虽然算不上杂草丛生,但也看得出门庭冷落,曲雪珑大约很少打理这里。
晏怜绪看着厅堂半敞的残旧门扉,窗纸和窗纱已经被拆走,每扇窗框也严严实实地钉上一条条木板,不让阳光照射进去,也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一股异常的熟悉从晏怜绪的脑海里泛起—难道自己曾经住在这里?
晏怜绪把心一横,咬紧牙关,使劲地推开门扉。
单薄的门扉来回晃动,发出可怜的吱吱声,一大股呛鼻的灰尘迎面扑来,晏怜绪打了好几个喷嚏,眼睛也刺激得不住流泪。
花了大半天才睁开眼睛,晏怜绪急不及待地观察四周,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窗户全被木板封起来,唯有零碎的阳光从木板和门扉的缝隙里顽强地照进来,使厅堂里极为阴凉昏暗,压根儿不像这窗明几净的庄院的一部分。
这里没有任何家具,只有八根掉了大半朱漆的木柱分别伫立两侧,每根木柱的下方也包裹着厚重的软垫,彷佛生怕哪个顽皮的小孩撞到柱上,弄得头破血流。角落里更是结满厚重的蛛网,弥漫着蝙蝠粪便的臭气。
晏怜绪缓缓地走上前,咯咯的脚步声毫无生气地回响着,木屐下的木齿敲打着铺满尘埃的地砖,尘土飞扬,木齿在地砖上留下一个个整齐的痕迹。
咫尺之外鸟语花香,这厅堂却冰冷得如同一副棺材。
晏怜绪很肯定自己来过这地方,甚至停留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但他却记不起是为了什麽。?
他愈是想要记起,脑袋就愈是痛楚,如同一根尖锥逐寸钻进自己的太阳穴里。
自己到底忘记了什麽?
晏怜绪揉着肿胀的太阳穴,强撑着走到左侧第二根朱柱前。他看见软垫里钉着一个小小的铁圈,铁圈上系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被遗弃在地上的铁链如同一条垂死的巨蟒,足足有晏怜绪的小臂粗细。
铁链的另一端是一副打开的手铐。若一人被如此长度的铁链和铁铐铐着双手,他应该无法展开四肢 站起来。以此推论,那些软垫应该是为了提防那个人逃走和撞柱自尽。
一股剧痛如同雷殛击中天灵盖,晏怜绪尖叫一声,脸上血色尽褪,双手抱着几乎要爆裂的脑袋,摇摇晃晃跌坐在地上。他挣扎许久,才拿得起那条冷冰冰的铁链,铁链冷得刺痛他的掌心。?
指尖碰到铁链的瞬间,晏怜绪全也记起来了。
在前往青松观的路上被劫走之後,晏怜绪被逼着灌下了大量五石散—足够使他上瘾的份量。
五石散极为容易上瘾,戒掉这瘾头却是难如登天。听说那些上瘾的人会被关着,免得他们跑到外面寻找五石散,而他们身旁的所有硬物也要包裹着软垫,防止他们承受不住想要五石散的欲望而利用那些硬物自尽。
那些人一旦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