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
晏怜绪叹息道:「他成功地报仇雪恨,可是他同样得不到真正的快乐,要不然他不会服食五石散。」
曲雪珑肃然看着晏怜绪,眼神里敬重和怜爱并存。
一檐细雨春阴薄,墙边金蕉三两叶,又是一阵静寂流逝,曲雪珑缓缓地问道:「你想去见他吗?」
晏怜绪扶着柱子站起来,他经过曲雪珑的身边,站在檐廊下,一手接着清凉的雨滴,摇头道:「不必了。」
欠下楼月璃的情,晏怜绪早已还得乾乾净净,以後不必再见。
他们之间,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晏怜绪仰头看着檐外雨霏霏冉冉,乍晴还落,说道:「他会撑过去的,就像蛇在蜕变一样,他每次的受创也在一层层地剥去自己身上多馀的鳞片,换上更加冰冷无情的盔甲。」
曲雪珑站在廊下阴影里,他微微颔首道:「侯爷正在全力救治他,最近他的情况也渐渐有了起色。」?
祈千籁还需要楼月璃来完成他的鸿图大业,所以他不会轻易放弃楼月璃的。
晏怜绪不欲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他想起那些记忆的碎片,便转而道:「夕雾……成了跛子?」
「夕雾从马车上逃走给我报信,那些人在後面追杀她,她滚下山坡时摔断了腿。」
「在定屏城里……一直是夕雾给你报信的?」
「他把夕雾盯得很紧,夕雾每隔一两个月才可以偷偷地给我飞鸽传书。」
曲雪珑点到即止,但晏怜绪心里明白,在自己前往青松观的那天,曲雪珑想必早已守在附近,是夕雾瘸着腿爬回去通知他,他才可以在晏怜绪咽气前及时出现。
红雨争妍,芳尘生润,将春意揉成泥。
晏怜绪看着池塘里被雨水打击得身不由己的浮花,想起这些年来的起起伏伏,心里兴起一股萧索之意,低低地吟道:「天上白榆犹落去,况人间丶一瞬浮花蕊。」
曲雪珑走到晏怜绪身边,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到晏怜绪的肩膀上,轻声道:「未必如此,或者是—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丶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夜凉水月铺明镜,娇花闲弄影,一窒沉水懒重烧。
晏怜绪发愣地看着床顶大半夜,才真真切切地明白,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
以後,晏怜绪就是自由之身,他的心灵不受束缚,他的肉体得到解放,一直压在身上的枷锁已经被彻底打碎。
黑暗之中,晏怜绪抬起双手,指尖在虚空里轻舞,彷佛在抚弄琴弦。
自从有记忆以来,晏怜绪好像已经会弹琴,就算现在手指没有碰到琴弦,内心却依然响起清晰的琴 声,甚至比以残缺的听力聆听更为准确无误。
他想,他还是很喜欢弹琴的。
这跟晏怜绪弹琴动不动听没有关系,他只是纯粹地喜欢弹琴而已。
「耳聋之後,我以心灵倾听,反而听得更清楚了。」
当年老琴师的话言犹在耳,晏怜绪不再压抑自己,他合上眼睛,任由黑夜的声息在耳间翩跹,南薰敲竹丶柳溪流水丶蛙鸣喧天……
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何必刻意以耳朵听取?
从来,也是以心感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晏怜绪才垂下双手,吐出连日以来憋在心里的那口气。 他好像想通了什麽,渐渐 张开眼睛,眼神一片清明平和,身上也是戾气全消,呈现着前所未有的放松。
一抹浅浅的白光亮起来,把浓稠的夜色撕开一道口子,晏怜绪眼底的雾气烟消云散,唇角不自觉地舒展上扬。他抱着锦衾翻了个身,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堂堂正正地看着放在窗下的解霜。
公鸡响亮有力的啼叫唤醒沉睡心底的情感,东方已现鱼肚白,群山清晓,疏林嫩日黄金尽碎,驱散黑夜的凄寒。
日出,终究是会降临大地的。
晓风吹,花意争春,南枝初放两花三蕊,朱檐下翠荫青子盈盈结,晏怜绪百无聊赖地靠着绣栊枕屏看书。
往日海霞院里里外外地薰得香馥扑鼻,但现在晏怜绪一天到晚药不离手,弄得内室里老是弥漫着药材的苦涩气味,幸好曲雪珑常常更换薰香,那药味才不至於薰着晏怜绪。
翠帘半卷,金猊烟暖,安神蜚香缭绕,缠绵悱恻的雨声使晏怜绪愈来愈困倦,他偶然抬起眼皮,隐 约觉得雨势少了,云层好像比之前薄了一点,无数阳光正穿过云层的缝隙洒落大地。
晏怜绪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拿起披风,冒着细雨来到不远处的厨房里。
曲雪珑正忙着煎药,发髻垂落几绺乌黑发丝,白玉似的脸颊染上绯红。他微微抿着粉唇,心无旁骛地观察着药壶里熬得冒泡的药汁。
直到晏怜绪走近了,曲雪珑才回头看着他,蹙眉道:「怎麽没有拿伞?」?
说着,曲雪珑抬袖拭去晏怜绪脸上的雨水,衣袖里带着浓浓的药香,晏怜绪一直不喜欢这气味,此刻却觉得这气味说不出的好闻。
晏怜绪看了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