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该想到,能便于观察战场形势的地方,除了高处以外,敌方内部也不失为一个绝佳选择。
此外,还有一些更明显的细节。
那老头一个富贵人家的老爷,出门不带侍女,只带了几个其貌不扬的家将。温府的家将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个个身材魁梧气宇轩昂,可那老头带的人却是一水的瘦小,露在外面的皮肤极其惨白,一点血色也没有,活像一辈子没照过阳光,身上的衣袍也具是深黑,倒是与常年在水中活动的“水鬼”形象颇为接近。那老头让阮慕阳替他捡手杖时,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并不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那只手十分粗糙,指甲中还有经年的污垢,却没有与年龄相符的皱纹,想来是伪装的时候只在脸上贴了个面具,身上的皮肤没有照顾到。而阮慕阳用脚勾起那根手杖时,它的重量明显比一般的木制手杖要重许多。
阮慕阳一边奋力游向前一边懊恼地想着,线索明明这么多,自己怎么没能早点发现?
而他的身后,方才来时踩过的船已经四分五裂,在狂风暴雨似的轰炸中,伴随着熊熊烈火缓缓下沉,将士们的悲鸣不绝于耳,周副将带着的人已经没剩下几个了,还在舷墙边死守,梁皓带的小队也收到了波及,其中一艘被解体的大船砸中,当即支离破碎。
他已经看到了船上的孙彪,迎风立在栏杆边缘,手里举着一个雕花的黄铜望远筒,对准的是龙武营残破不堪的战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他身姿挺拔,除了脸上夸张的沟壑之外,未见一点老态。
阮慕阳猛地从水中跃起,双手抓住栏杆,一脚踢向孙彪的后脑勺。
人刚从水里出来时到底没有在陆地上灵活,他一动孙彪就发现了,往后一仰躲了过去,拍了拍衣服上溅的水,道:“小兄弟,我这衣服可值钱了,你要怎么赔我啊?”
阮慕阳冷哼一声:“孙彪。”
孙彪纳闷道:“奇怪,弟兄们都说我这身打扮很合适啊,怎么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呢?”
阮慕阳没接话,孙彪便扶了扶下巴上稀松的胡须,自己接道:“哦,一定是因为你比较聪明。”
说着,用大拇指在手中的拐杖上按了个什么,将那拐杖用力一甩,招呼也不打,直接朝阮慕阳扫过来。
阮慕阳伸手去挡,手臂立即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拐杖竟然变成了一把金闪闪的剑,剑锋上正滴着他的血。阮慕阳手中没有武器,只能翻身躲过。孙彪一招未中,立马翻手接上另一剑,他的动作不比梁皓慢,阮慕阳躲虽躲得过,小臂受了伤,也无暇扭转形势。
这时,舱里的人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匆匆出来查看情况,还未有所动作,就被孙彪吼了回去:“别在这儿裹乱,继续传信,他们撑不住了,别浪费火炮了,直接过来收拾收拾残党就行了。”
那人愣了一下,见自家老大没落下风,转身回了往舱门走去,他走到门口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却感觉腰上一空,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佩剑已经到了那年轻人手中。
阮慕阳匆忙举剑挡下孙彪的当头一击,孙彪低头看着他笑了笑,道:“小伙子有点本事,跟着那黑夜叉有什么出息,不如以后跟我?”
梁皓到底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许多人都识得他的样貌,所以他除了贴假胡子弄假刀疤以外,还把脸涂得极黑,看来已经有热心人替他想好了名号。
孙彪言罢,却没给人家任何回答的机会,挥剑在刚才砍的地方上又砍了一次,清脆的金石之声响起,阮慕阳握剑的手被震得颤动不已,手里的剑断成了两截。
他忽然想起梁皓说他打架太讲究道义了,适合当个大义凛然的江湖游侠,做驰骋疆场的将军还缺点火候。在战场之上,只要是能取胜的手段,甭管上九流还是下三流,直接往敌人身上使就行了。比如说,最基本的,靠说话转移对方的注意力,阮慕阳听是听了,也往心里去了,到底是没使过,别人往他身上一使倒是立马就中招了。
不过得益于天生快于常人的反应速度,他调整得很快,孙彪第二剑劈下来的时候,他飞快地一矮身,一条腿扫向孙彪右侧——他右腿受过伤,方才的对战中虽然表现不明显,但能看出来他一只在刻意避免用右腿发力,显然是没好全。
孙彪被他这一脚扫得措手不及,向后一跃勉强躲过,落地的时候却没站稳,连连后退了几步,孙彪冷笑一声,道:“小子,我原本看在你方才替我捡手杖的份上,还打算留你一命的,不过现在么——”
他一个错身躲过阮慕阳劈来的一掌,阮慕阳见他用右侧对着自己,抓住机会攻他下盘,却见孙彪猛地抬起右腿,利落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圈,拿金剑点地,落在他三步之外,冷冷地接上最后一句:“改主意了。”
阮慕阳低头一看,自己胸口上多了一个血口子。方才那一招阮慕阳终于看清了,原来孙彪右膝盖下连着小臂粗的金属义肢,上粗下细,底部锋利异常,从伤口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可以确定,那义肢上涂了毒。
阮慕阳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背景是一片燃烧的船,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