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慕阳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极其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梁皓无法体会他轻飘飘带过的一句“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到底蕴藏着什么样的经历,却好像明白了他出招时为什么总是规规矩矩,给人留几分余地——那是一种基于自我矫正的刻意行为,阮慕阳口气虽然平静,其实内心是很抵触那另一个不可控的人格的吧。
事实上,梁皓的直觉相当准确,阮慕阳平常根本不会用“人格”这么中性的词来描述那东西,他一直把那另一个自我称之为“恶魔”,虽说恶魔第一次出现时身体并不排斥,那时毫无记忆犹如白纸的他却忽然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异常熟悉的憎恶感。
他想,或许在他失去记忆的那些年里,自己一直在试图对抗体内盘踞的恶魔。后来他也曾尝试各种方法驱逐体内的恶魔,多次无果之后,终于接受了自己必须与恶魔共存的事实。
再后来,他体内的恶魔被一个乞丐发现了,他被带到一座荒野破庙,那里乌烟瘴气,聚集了乞丐、亡命徒、追寻刺激的人们,还有像他一样被拐带来的孩童。
第43章 慕月之阳(7)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破庙,周边的百姓将那庙叫做“阎罗殿”,宁可绕远路也不愿从庙前经过。庙里没有落灰的旧佛香,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猎户们困兽用的铁笼,铁笼里关着年龄不一的孩童,他们的来路各不相同,却同样浑浊,肮脏,满身血污。
那里流行着一种残酷的游戏——死斗。每月初一十五的子夜时分,乞丐头头会随机挑选两位孩童,将两人放出牢笼,用铁链拴住他们一只脚,把他们驱赶到院中围栏,让两人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肉搏,活下来的那一个就能吃上一顿丰盛的餐食,当然,食材就是失败者的血肉。
闻讯而来的阔少爷们就坐在围栏周围的高台上,找乞丐头头给自己看好的孩子下注,之后就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欣赏孩童们如幼兽一般相互撕咬,破庙大小有限,围栏离看台很近,偶尔搏斗得剧烈了,血迹还会溅在某位看客的脸上,却鲜有人在意,更多的时候是惹来一片叫好声。
阮慕阳目睹了第一场死斗的时候,就意识到来这里每个人都不正常。小孩子的骨肉很嫩,那些孩童又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皮下裹的只有骨头,能用的武器仅仅是牙齿和指甲,通常一个孩子被另一个孩子咬得见了骨也没死成,嚎上几个时辰才断气。
他看得毛骨悚然,高台上却个个兴致勃勃,好似他们看的不是血肉飞溅的殊死搏斗,而是婀娜多姿的盛世歌舞。
在那之后,失败者会被随意丢进山林,论为豺狼虎豹的口粮,胜利者则再次被关回笼子,等待下一次死斗。
整个庙里唯一能和神佛搭上边的,只有每个笼子里的香钵,钵里插着一根血红的香,每次死斗完了之后,失败者钵里的香就会被点燃,算是对亡灵一点微薄的告慰,而胜利者的香钵里会添上一根新的香,代表他要继承失败者的生命继续战斗,当然,也代表他手上人命的数量。
看客们通常是根据香钵里香的数量来下注的,那里的孩子都没有名字,等到香足够多时,会用香的数量来代称。
得益于体内的恶魔,阮慕阳是庙里第一个拥有十七根香的孩子。
阮慕阳曾以为自己这辈子也无法活着离开“阎罗殿”,却忽然被告知有人花大价钱将自己买了下来,那人颤抖地握着他的手,盈满泪光的双眸看起来很是慈爱,他义愤填膺地说:“那些人竟然玩这么残酷的游戏,简直有违人伦纲常,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以后跟着我,到我府上做事,保你吃穿无忧,再也不必受这种苦楚。”
那人就是温乾。
阮慕阳知道温乾的话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不然为什么只买下他一个人,而不选择其它能救更多人的方式,他既然出现在那里,就足以证明他并非善类。
但阮慕阳还是对温乾重重磕了个头,是对他将自己从阎罗殿里拉出来的全部报答。他在阎罗殿待久了,生死看得多了,人性的部分已被磨砺得不剩什么了,得出温乾与那些人并无不同,甚至还对自己另有图谋的时候,对他的感恩之心便消弭殆尽了。
只是他到现在还没搞懂温乾对他究竟有何图谋,温乾把他扔给温初月之后就没有下文了,好像完全把他这个人遗忘了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温烨所说的痼疾缠身,时日不多的缘故。
阮慕阳自有记忆开始,见识的都是一些或虚伪或残酷的丑恶嘴脸,所以他第一次见到干净得不染纤尘的温初月时,才会如此惊艳,那桃花树下明媚的笑靥,才会令他如此怦然。
原来世间不尽是丑恶,还有如此美好的人。
乞丐们故作亲昵地叫他“十七”,因为他能给他们带来白花花的银子,牢笼中的其他人或讨好或恐惧地叫他“十七”,希望他在死斗时能对自己下手利落点,温乾用温厚的嗓音轻声叫他“十七”,是想在他面前维持善人的形象博取他的信赖。
他一直不喜欢“十七”这个称谓,直到那人靠在轮椅上,用慵懒好听的声音唤他“小十七”。
或许十七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