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云双手捧着膳食,胯骨微微侧倾撞开了房门,屋内的女子斜斜地趴伏在贵妃椅,一手拿着话本,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塞着奶枣。她全程面无表情地盯着字瞧,瞧到逗趣的段落时才勉为其难地轻笑一声。
挽云道:“娘娘,您都看了一上午了,歇歇吧。”
雁阿初头也不抬:“去去去一边玩去,别来打扰你家主子。”
挽云知晓她那不着调的脾气,恍若未闻的把盘子往桌上一搁:“娘娘,再不吃菜便凉了!”她装作生了气,一张娇俏小嘴撅得老高,“放着好好的御膳不吃非要托人去宫外买那些不值钱的零嘴吃,万一吃出了个什么毛病,奴婢怕是要担心死了。”
她一张嘴便说了个没完,直到她家娘娘刷地一下从书里抬起头,她吓了一跳,顿时卡了壳:“怎么,怎么啦?”
“挽云啊,你说太监没了那玩意儿……那他怎么出恭啊?是站着呢,还是跟我们一样蹲着呢?”雁阿初歪着脑袋思索着,她皱着眉毛一副苦恼郁闷地模样,仿佛在探究什么严肃高深的学问似的。
“啊……”挽云不可置信地张开嘴,紧接着她稚嫩地脸颊开始迅速发红、发烫;雁阿初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语对这位年仅十六的纯情少女无异于五雷轰顶,最终她带着掩藏不住的羞怯与恼怒喃喃道:“娘娘,娘娘做什么问这些,我哪能知道啊……”
雁阿初不解道:“哦,失礼了,”她在打破沙锅问到底之前常会加一句失礼,“你们私下接触到太监的机会多些,我还以为……”挽云急忙解释道:“娘娘,我听其他宫女说,宦官那儿……那儿是个残缺的,时常会漏些出来,所以身上总有些味儿……唉,奴婢真不能说了,娘娘!”她眼尖的瞧见话本上的几行小字“小宦官与那徐娘初常云雨”声量骤然提升:“您今早跟奴婢换衣裳就是去拿这些啊?”她差点背过气去。
可娴妃娘娘没有半分女儿家的羞涩,她在男女之事上有时候木讷的像块木头,挽云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掌,雁阿初拿书拍了她一下,转过了身。
她在想:那日那位姓赵的公公走了以后,整个屋子都可以闻到一股淡淡地香味,不知他用的哪款香料来遮身上的味道,下回遇见便问问他好了……
赵小楼自然不晓得有人心心念念都是他。
他的世界里,只有今日拿谁的官儿,明日抄谁的家,马蹄儿奔波穿梭在市井之间,身后落下的是一串串哀怨与仇恨组成的血肉之花。
有些事上头不宜出面,而他就是代替皇权的那把刀,剃功臣的骨头削文官的皮肉,他做的是干净利落、漂漂亮亮。
寻常百姓纷纷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他骑在高高在上的马背,只看得见人群一片片低垂的头颅,如同见了恶鬼似的,唯恐与他视线交集。
赵小楼在心里嗤笑一声,驾着马离开了。
午时,他回了宫里打点事务,东厂那一大群厂卫轰轰烈烈的跟在他的身后,平常窄窄地过道活活让他们走出了登基大典的气势。赵小楼额角一抽,用手里的扇骨狠狠敲了一下领头的家伙,厉声骂道:“带这么多人做甚么?又想让人家参我一本啊?”
陆青委屈巴巴地说:“督公,最近江湖上有些小道消息,我这不是怕您……”
“这里是皇宫!……你们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赵小楼掏出帕子抹了一把额角被太阳晒出的薄汗,没好气地把人全给驱了。
正午的阳光跟烧碳似的热得人头晕脑胀,他轻咳了一下,极为克制的将一丝不苟地领口稍稍拉松了一寸。
心念一动,他走向另一条被宫墙阴影遮蔽的道路。
前方的位置逐渐偏僻,连太阳都不屑于在如此老旧的院落过多停留,于是这段路比其他宫殿都要阴冷些。
赵小楼站住脚,前面那人喊他:“赵公公!”
他困惑地望过去,砖红色的宫墙上俨然坐着一位明艳女子正朝他招手。
女子脱掉了初见时简朴的宫装,换上了一件藕粉袄裙,上身批了一层嫩黄色的纱质袖衫,乌黑的长发挽起,露出一张略施粉黛、清丽脱俗的巴掌小脸,那双滴溜溜的黑眼珠一见着他便弯成了一道月牙儿。
“赵公公,又见着你啦。”女子歪着脑袋俯视他,语气欣喜地仿佛在期待他的到来。
“奴才见过娴妃娘娘。”赵小楼不动声色地皱了眉头,宫墙高数米,她究竟怎么上去的。
“娘娘的腿伤好些了?”
雁阿初点点头:“多亏了赵公公送过来的药膏,两日功夫便消肿了。”她自上往下瞧着赵公公,赵公公生得很高,与她讲话只需微微抬头,锋利的下颌线在光线的镀铬下清晰可见。
“这是奴才的份内之事。”连说话都是这般冷硬。
美人悬挂在空中的双足在半透的裙下一摇一摆,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风情。
赵小楼迅速垂首,他有些猜不透了,经过之前的冒犯后,娴妃为何又对他和颜悦色。
雁阿初又说:“你不用这般谨慎,这条路上走动的应该都是你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