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示今日出奇地乖,坐在旁边喝茶,有时突然被提及,就朝着他们笑笑,也不搭话。我却看他满眼都瞟着师父,像是没见过似的。那眼神倒也收敛,可若是没有旁人在,我猜他便能直直地盯着师父动也不动。
“我那大哥信中急哄哄地叫我过去,却又不说是什么事......不过西边既定,想是又能太平几年啦......”
我听着他们一来一回地侃着天,前台的老板打着算盘,那右手五指飞舞起来,带起噼啪的脆响,震得桌上的灯火也闪烁几下。伙计拿着酒提子打出两碗酒来,在酒缸沿上把残酒剐蹭一圈,就挂在了墙上。前门里飘进两声青蛙叫,带着吹进来的风也有一股青草味。
我和商妙伦插不上话,便凑到一边玩,这时候才拿出那兹哲女子给的饮天戒来细细端详。只见那戒指浑然天成,本以为是黑石做就,借着火光,却看见那黑色石体中有无数细小的金点,若不凑近了看,也很难发觉。但那戒指上镶着的六颗黄珠却是夺目,仿佛是依照什么规式排过序的,我这枚戒指上六珠排成一个“之”字,商妙伦那只上面便更像一个“几”字。
“这或许是她们兹哲人的凭证吧!每人戒指各不相同,族人们看见这珠子的排序,便能知道戒指的主人。”商妙伦猜测道,说罢,便把红绳解开,将那枚饮天戒戴在了左手上。
“幻娘!你怎么下来了?”我正小心地将那戒指挂在了脖上,便看见商庸站起身来,朝那楼梯上的妇人说道。
商妙伦回头,便站起身来几步跑上了楼梯去接那妇人。
“小卓,又去哪里闯祸了?”
“娘......哪里是闯祸,分明是去行、侠、仗、义、的。”
我见商妙伦在外威风凌凌,活脱脱是个小女侠的模样,却不想在父母面前竟是如此娇憨。如今见她父母颇为宠爱,心中了然,被爱浸泡过的人,身上总有一股子纯劲儿。替人出头时便是个泼辣的模样,如今撒起娇来却又是朵妥妥的娇花。
若我有这般疼爱我的爹娘,也定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过我虽没有这等福气,可老天却也不曾亏待我,先有荀婆婆悉心照料,后来跟了师父,亦师亦父,关怀教养、衣食玩物,旁人有的种种也从未缺过我,这些年也过的很是恣意开心。这次遇见曾大哥,又碰见薛示,虽说他是个倒霉神吧,但对我确实也是不错......想到此处,我心中欣然,便朝着薛示笑了笑。他刚收回黏在师父身上的目光,对上我的笑颜竟有些疑惑,我故意糊弄他,便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又去看那楼梯上的人了。
我见那妇人打扮的甚是素净,眼角眉梢皆有一股子温柔,想必年轻时必是个风韵美人。她看上去却比商庸还要大些,老夫少妻倒是常有,少夫老妻便不多见了。
“二郎,我见你和小卓迟迟不回,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没想到竟是在这里同人喝茶谈天呢。”
只听那妇人声音,却是年轻的很,这番下楼来带着商妙伦走到了桌前。
商庸轻笑几声道:“今日遇见孔先生,相谈甚欢,忘了知会你一声,倒叫你苦等.......这是孔长希孔先生,这两位是他的弟弟和徒儿......此乃拙荆,曹幻书。”
师父和薛示闻言站起身来朝她拱了拱手,曹幻书回礼过后,却很是惊讶地问道:
“孔长希?可是青州孔长希吗?”
师父笑回道:“正是在下。”
曹幻书看了我和薛示几眼,脸上仍是疑惑,便继续问道:“可我并不知道孔神针还有个弟弟......”
师父听言看了薛示一眼,回道:“舍弟顽劣,父亲怕他出门惹祸,便令他长呆谷中......夫人对青州很是了解?”
师父不愿再谈薛示,便移了话头,可曹幻书听了谷中的事却很是执着,仍问道:“孔扶津......是你父亲?”
师父见她直呼太师爷名讳,略有不满,眉头微皱,却见对方年长,也不好发作,只是语气冷了下来:“是。”
商庸见状连忙对她说:“幻娘,你这是做什么!初与孔先生会面,怎得盘问起人家了?”
她尴尬地笑了笑,便向师父道歉:“孔先生,我年少时曾受过青州孔氏的恩惠,这么多年来,故人都已消散,今日遇见你,便想起许多人来......方才实在是失礼了。”说罢,又向师父行了一礼,以表歉意。
师父听她这番话,竟是与自家早有渊源,便柔和道:“无妨,不知夫人是与哪位前辈有过故人之谊啊?”
只见她略整衣衫,正色望着师父道:“青州孔曼婴,先生可认得?”
师父闻言似是一惊,身体仿佛都僵直起来:“正是家姑。”
我正仔细端详着曹幻书,却看她听言脸色微微一变,可只是迟疑几秒,神态便恢复如常,换上一个慈爱的笑容来,坐下解释道:
“我那时在郁林,听闻充州三表哥要成亲,便缠着父母带我去了。我们自均州南下,七日方到蔚湖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