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照宫里一切如旧,只是绿鬓仍旧难以释怀刘贵人的身孕。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心中的沉重,于是便格外与他亲近起来,虽然自己的针线一般,却亲手画了新鲜花样,叫宫人赶着绣制小孩的衣帽,好送给刘贵人,表现出十分的欢喜。
有人的地方便免不了有人情,大家是一同入选的新人,绿鬓身负圣宠,刘贵人则第一个有孕,无论杜蘅明里暗里劝说,还是绿鬓自己的心思,大家都彼此不要生疏为好。
是刘贵人好过是其他人,不仅因为绿鬓和他从来没有冲突,相处十分融洽,更因为刘贵人生性温软柔和,不是掐尖要强的性子,怀孕晋位后也一如既往,待绿鬓的热情中甚至有一丝不安——骤然获得全宫瞩目,太后照顾,他很是不能适应,而绿鬓若是此刻和他生疏了,想也知道刘贵人会更觉得难过。
绿鬓和他在十分微妙的地方有着同感,来往起来一个谦让和气,一个仍旧柔顺温软,倒是走得越来越近。刘贵人也看出绿鬓因未曾有孕而生出的羡慕,只好安慰他:“会有的,你远比我有福。”
此话所指,自然是绿鬓自入宫后圣宠不衰,遥遥领先的事。绿鬓已经知道他的性格极好,相处中除了利害也多出真心,闻言只是脸红,捏着一块柔软的布料,道:“你难道还算没福的不成?我虽看着比你热闹几分,可自古以来君恩……倒不如你,实实在在的有了个孩子,不说往后终身有靠,毕竟也是结出了果实。否则,越是鲜花着锦,越是坐立难安。”
刘贵人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实在不是个愚笨的,这段时日他是被太后坚决免了请安的,但也因身孕带来许多地位的变化,且还有严夫人日渐亲密地来往照顾,自然就知道了许多消息,心知绿鬓暗指淑惠君。听说淑惠君近日恩宠不断,想来也是着力笼络皇帝,盼望着还能再生一个。
他多半是见刘贵人有孕,感伤自身,又不肯放弃。如此宠爱加身,毫无疑问也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倘若一次又一次失望,不说皇帝与太后是否会终将失望,淑惠君自己恐怕就受不了。
刘贵人唏嘘,但也知道自己还没有那个资格同情淑惠君,便只是怏怏地捡起桌上茶杯大小的竹绷子,继续绣格外精巧的花样,不再议论什么,只和绿鬓商议起花样,点心来。
午后,绿鬓绕路走阴凉处回了玉照宫。
这段日子除了淑惠君以外,皇帝时常召见的人也就只有他了,绿鬓下午并不敢随意走动,总是要等一等紫微宫的消息。杜蘅见他回来,迎进门便道:“有刚煮好的红豆甜汤,主子吃上一口?还有御前送来的最新鲜的嫩菱角,奴才已经叫他们煮好,分了出来,预备着陆贵人那里一份,梁美人那里一份,刘贵人那里也有一份。石贵人他们那里……”
杜蘅的语气舒缓,显然并不是拿不定主意给不给,而是知道只能绿鬓自己决定要不要和石贵人他们来往甚密。
绿鬓亦沉思片刻,叹息道:“不送也罢了,怕只怕他们又像上回那样,得了东西便上门来坐着,说是道谢,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那件事。我哪里做得了陛下的主,又怎么开得了口提他们?次数多了,难免叫他们觉得我是新宠张扬,显摆自己的恩宠。虽不能伤了面子,该应酬的还是得应酬,但这样的新鲜尖货,还是不要送了。”
杜蘅应了一声。他不委婉提出反对,可见心里就是赞同的。绿鬓数月内已经因宠晋升数次,显然风头正盛,眼见得不会是和石贵人一路的人。而这些人也确实最难应付,虽不能得罪,但也不好一味交好。
绿鬓自己则确实是出于私心。他能真心交好向英,刘贵人,梁美人等,无非是因为一同选秀有了情分,也是因为彼此境况虽有差距,但到底彼此都差不多,又可以互相扶持,这几人也无需他帮忙获宠。
向皇帝提起旁人的思念与好处,推荐枕席,实在是此刻的绿鬓万分不愿之事。他不屑于做一朝得宠便打压旁人的尖酸刻薄的妒夫,更知道这宫里容不下专宠的侍御。可尽管如此,绿鬓也只能做到不去管,不去想皇帝宠爱旁人,却万万做不到大度地将皇帝推给旁人。
他正沉溺热烈深情之中,本心里又知道这般圣宠,梦幻般的爱恋,与众不同的待遇终有消失的一天,珍惜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亲自去加速幸福的灭亡?他根本不愿去想。
越是这样掩耳盗铃,就越是见不得已经彻底失宠的人,更不愿去面对他们无望的渴求。他帮不上忙,本心里也不愿意帮忙。
于是绿鬓怏怏地尝了几颗菱角,又喝了半碗甜汤,便在窗下和风煦日的光影里看一卷诗集,半梦半醒之际,杜蘅忽然匆匆走进来叫醒了他:“主子快出去迎驾吧,官家来了!”
绿鬓被他惊醒,手一松书卷就跌落在地,杜蘅连忙弯腰捡起来,又伸手扶他,满面喜气:“是真的!官家都到门口了,您快出去吧!”
绿鬓脸上晕染出一片残睡未醒的红,惊喜之余又多了几分不知所措,胡乱地低头打量自己,只差团团乱转:“我、我这幅模样怎么好出去迎驾!”
他没打算出门,回来后就换了身家常的衣袍,因秋老虎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