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恕走到她身后,给她披了件披风。
自那年大病一场痊愈, 常念的身子倒是让华姑和赵太医慢慢调养起来了, 这两年鲜少重病卧榻,然这个身子还是娇贵柔弱, 需得精心呵护着, 渡口微风裹挟湿意,纵使夏季也不可马虎。
常念乖乖地让江恕给她系上衣带,她拨弄着披风的流苏穗子,忍不住问了句:“侯爷, 这船……会出问题吗?”
“什么问题?”江恕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问。
常念沉默一会,小声道:“就好比说,忽然刮大风了、船坏掉了、出水怪了,整个沉没……”
这个脑袋瓜,整日寻思什么呢?凡事尽往坏处琢磨。
江恕无奈地揉揉她脸颊,温声解释道:“阿念,那是极端状况,大抵不会发生的。出发前我已派人全面检查过,绝无漏洞,近期风向渐稳,天朗气清,也不会遇到风暴大雨等恶劣天气,再者,便是真有万分之一的巧合遇上了,船上也备有十全的逃生措施,无论如何,我定护你平安回京。”
常念低垂着眉眼,耳边却响起前世,他对她说过同样的话:殿下请放心,微臣愿尽绵薄之力,护您顺利回宫。
她眼眶湿了湿,只是泪珠子还没掉下来,便被江恕轻柔拭去,他嗓音低沉道:“阿念,我允诺过你的事情,绝无失信。”
大到涉险求药,救她于生死,小至衣食住行,从未叫她受过半点委屈。
可常念不是不相信江恕,她是害怕啊,怕那万分之一的意外就发生在平平常常的日子里,到时追悔莫及,她没有第二回 重来的机会了,越看重,越害怕。
可这些,同样没办法对江恕说出口。
他已经够辛苦的了,将近两年出征在外,边塞环境恶劣,风餐露宿,非寻常人能受,遑论排兵布阵,什么战无不克攻无不胜,哪样不是拿命换来的?偏偏紧接着,京城出事了,他自回来都还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想到此处,常念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自责又懊悔,却毫无办法,她实在不该再不懂事给他添乱了。
沉默一会后,她抬起头来,笑笑:“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坐过船,就是好奇问问嘛,侯爷办事,我自是一千个放心的。”
江恕看着她红红的眼眶,眉心浅蹙,不过也并未拆穿她,只是将人打横抱起来,道:“自古游人侠客,以船上赏两岸江景为佳,夜里星辰洒落湖面,别有一番趣味,你应当是欢喜,别多想,只两日便到了。”
常念点点头,也不许自己瞎琢磨了。
画舫行驶,正值夜幕降临,夏夜星辰闪烁,明黄的灯影笼罩着河面,倒是有几分江恕先前所说的别致美景。
只不过常念第一回 坐船,多少有点头晕泛恶心,好在华姑煮了药汤来,服用过后睡一觉,才没有那么难受,醒来也天亮了,她却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舱房,更莫要提去甲板上看看外头是个什么景致。
她预备着,就这么睡两日,最好一觉醒来,到地方下船了。
然而事与愿违。
当夜里,常念睡得昏昏沉沉,噩梦不断。
梦里一时是舒衡告诉她,冬日天冷,不得出门,一时是回宫看到父皇和母妃的棺椁,还有哥哥,大船倾覆,侍卫在下江南那条河道搜寻三天三夜,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阿念?”榻边点着灯,江恕深深皱眉,叫她不醒,便将人抱了起来,拍拍她泪流满面的脸颊:“常念,快醒醒!”
足足过了好半响,直到华姑提着药箱过来施针,常念才慢慢从痛哭中睁开眼睛。
那一双漾满泪水的漂亮眼睛,如一汪沉寂枯井,没有光泽,也没有神采,可她往日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温柔美好。
江恕只这么看着,心底便阵阵刺痛,他脸色铁青,声音却是轻得不可思议:“阿念,怎么了?别怕,我在这里。”
常念摇头,眼泪似断线的珠子,一直掉,开口时声音哽咽又委屈:“我,我不想坐这个船了……我想下去,呜呜我现在就想下去……”
“好,阿念别怕,我们现在就下去。”江恕摸摸她脑袋,心疼地往怀里按了按,那时候,甚至什么都没有多问,他只叫来十骞,低声吩咐:“立刻停船靠岸。”
十骞都愣住了,外头黑沉沉的,还是半夜,而且还没有到啊!
江恕声音却是瞬间冷了下去,若非顾忌怀里还有个哭气包,只怕要当场震怒:“听不懂本侯的话吗?现在立刻找地方停船!”
“是,是!”十骞急忙下去吩咐船夫,船夫也愣住了,只得寻了最近的货运码头停靠。
外头天灰蒙蒙亮,码头灯火通明,是来往各地的漕帮在搬货装船,忽然见着这么大一艘华丽的画舫,都惊讶了好半响。
江恕顾不得这些,抱常念下来,瞧见不远处早早开张的馄饨铺子,便过去暂坐片刻,要了碗馄饨。
十骞则是领着两个手下去附近寻客栈了。
卖馄饨的大娘在码头见多了世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