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幼骄矜,世间横来直去,少时野性颇重,四处打架,可即便是被人打得几近濒死,也不曾有过屈膝叩首的屈辱,如今真的跪下了,那股子滋味涌上心口,激的他额角青筋直跳,恨不能杀光这一栋楼的人。
几个女弟子倒不瞎,此情此景,纷纷外逃,可身后的少年显然不愿放过她们,几步距离,一人倏而插到跟前将其拦住,空气里暗涌的灵气醇厚绵长,像是织起一张网,兜住他外露的所有杀意。
熊小鱼抬起眼,身前站了个青衫公子,逆着光,眉目轮廓极显温柔,气质如兰。
他弯腰替他拂掉肩头的脚印。
“让开!”
万疏君:“让你送死?”
少年怒极而笑,近乎咬牙切齿:“懦夫贪生!”
“大丈夫相时而动,并非懦弱。”
熊小鱼怒气愈发饱涨,却被他按住动弹不得。
“此事不在自己身上,你自然说得出这样的话。可这口气老子一定要争回来。”
万疏君看着他,眼中意味深长,俯身后只说了一句话,这才慢慢松开手。
熊小鱼憋着那口气,郁闷至极,一把挥开人,暴躁地在门边徘徊踱步。
身后的男人无奈摇摇头,抬起眼帘,少年又晃到他面前,黑漆漆的发丝熨帖垂下,冷哼一声。
“万疏君,没有下次了。”
他想到昨夜熊小鱼曾对那些女人说的话,不禁莞尔。
“有生之年,望一睹你父亲的风姿。”
“那你等着入土罢。”
少年眼里浮现出长衡山的草木宫阙,沉眠海底的巨龙已经睡去十个春秋,外出几年,他没来由因此叹息了声。
“想家了?”
少年恶狠狠瞪他:“滚!”
万疏君挥一挥袖,果如他所言,潇洒离去,只留下小傀儡供他欺负。
——
乔孜睡得死死的,被动静闹醒出门时一切已经复归原样了。
万疏君与小傀儡皆不在,客栈里面留下的几个婢女略微与她说了些早间事情,乔孜听罢,颇为懊恼,抓着发尾,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件大事。
吃过早饭,她打伞出门四处闲逛,妄图寻一寻机缘。
三年后的沧波城焕然一新。
“春溪,今日城内来了多少修士?”
一辆马车疾驰在太白道上,车夫是个豆蔻少女,头上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天寒地冻中穿着单薄衣衫,听到车里有人询问,细细一想,报道:“今日来了三十人,不过勉强能入眼的只有万相宗那位。”
“管他哪门哪派,最后还不是为了争那两把铁。”
厚实的帘子被人从内撩起,男人探头,一条毛刺刺的大尾巴搭在膝上暖手,雪光照进,他微微眯着眼,望着长街上来往修士跟妖怪,忽而指着一个人笑道:
“你瞧瞧,竟是个人!”
西洲妖界凡人极少,路边撑伞缓行的少女一身玄色衣衫,根骨出众,只是怎么瞧都没有半点修行的迹象。
马夫春溪放缓马车速度,好让主子看个够。
“如今沧波来了这么多外人,说不定是哪个家主带来的小妾,那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虽藏了气息,可逃不过我这双眼。”
说完指给他看,马车内俊朗的男子点点头,笑道:“你这眼力,实在好。”
“可看得出是谁的人?”
春溪翻了个白眼,像是知道男人的心思,路过那名少女时特意停车,一脚踩在横木上,抬起下巴笑眯眯道:
“姑娘,你往后瞧。”
乔孜冷不丁叫她堵住,捏紧伞柄,可不经意瞥到那张熟悉面孔,又陡然一愣。
“快往后看!”
春溪戳了戳她的伞面,看到少女睁圆的杏子眼,顿觉可爱极了,于是抱着手臂道:“那两个侍女跟了你一路,你是谁家的小妾?有没有兴趣去正中宫楼开开眼?”
乔孜咽了咽口水,左顾右看,硬着头皮道:“你们误会了,我是跟着朋友来的,多谢你们提醒,只是——”
“这是帖子,若要去宫楼,记得交给门口的狼护卫。”
马车里的男人递给她一张银灰色帖子,上有几个方方正正的大字,墨香幽幽,捏着边沿的手指骨节略显粗大,像是常年从事劳作,肤色是一种浅浅麦色。
“这……难道谁都可以进吗?”
乔孜受宠若惊,本来是出门碰碰运气,谁知道真有一份机缘掉了下来!
“合眼缘即是。”
春溪说着指了指一旁小巷口的男人。
“像这种簪花的骚男人,我们就不喜欢。”
乔孜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视线跳过诸多小摊小贩,最后瞧见窄窄的巷口立着的一道清瘦人影。
那一枝桃花尚未凋零,碎雪中灼灼艳艳。
清俊的男人袖着手,面前还有一位身着道袍的女子。
第96章
万相宗于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