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田先生虽已然身死,但是遗留下的事情却未被了结。
军部因怀疑父亲与伊田先生在最后日子里的密切接触,以调查的名义逮捕了他。
对浅野家来说,顿时如天塌了下来。
家里的仆人生怕被牵连到叛国的罪名,纷纷辞退离开。
唯有管家松井和菊乃还留在我和宗一的身边。
然而军部似乎并不肯轻易放过任何人,在初雪的早晨,连松井和菊乃亦被无情的逮捕走。
我和宗一也被赶出房子。
一直过惯了优渥生活的我们第一次体会到了书中所说捉襟见肘的处境。
这一次,我们姐弟是真正的相依为命了。
因为父亲入狱的关系,没有人愿意照顾浅野家的两个孩子,甚至连米都不肯卖给我们。
我和宗一第一次体会到了世态炎凉。
宗一对我说:我会给北海道的祖父致电,雪穗,我们回日本。
我不同意:爸爸还在牢里,我们必须营救他。
雪穗,他现在是叛国者,你懂什么是叛国者吗,一旦罪名落实。意味着不仅是他,我们整个家门都会因此受辱。不要说浅野家,我的前途 ,甚至我们的性命,父亲如果考虑过,就不会做这些事。
那是爸爸!我不敢相信宗一竟然会这么说。就算爸爸真的有叛国行为,可也是因为伊田先生是我的恩人不是吗?
就算如此,你觉得没有社会地位和财力的我们凭什么能救的了父亲?
我瞬间十分恼恨自己,以及自己的年龄。
我低头想了想:冈本君给我的信说,他冬假会回来。
冈本先生年前便已升迁去了新京,他如今身在官场,又怎么会涉及这么政治敏感的事件。你对你的婆家可真自信
我不知该说什么,想起狱中的父亲以及关东军的手段,不由得急哭出来。
幸而日本人虽不接待我们,但是中国人伸出了援手。我那曾经的同桌,善良的陈旭尧陈君得知消息赶来,及时收留了我们。
陈君的家在鹿林山街不远的富力街,街临工厂,所以住户多是中下等工人阶级,我们一路走来,房子从独立别墅到平房最终变成窄小胡同中的筒子楼,恰好是工人们下班时间,虽然我抱着包袱低头躲在宗一身后,也能感受到插肩而过的人们投递来的探究视线。
许久不见的陈君父亲现在竟卧病在床,出于礼貌,我们上前打了招呼,陈伯父的面容憔悴,只是看了我们一眼,点点头。
陈君的母亲面色疲惫的被陈君的三个年幼的弟妹围绕,小孩子因为肚饿而哭喊着。
宗一躬身行礼,拿出离家前仅剩的一些值钱物件交给了陈君。
陈君连忙推拒:
这怎么行,你们姐弟总是带便当给我吃,我只是朋友危难帮扶一把而已,是应该的。
我连忙和宗一一起行礼,表示感谢之意。
最终是陈君的母亲一把收下了宗一的谢礼。
和小日本子客气什么?他们抢走的东西更多!
我有些尴尬的垂下头,装作听不懂。
晚饭很简单,我和宗一共享了一个玉米饽饽,晚上将就的睡在外间的地铺上,因为饥饿交迫以及担忧父亲而难以入眠。
宗一抱着我,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第二日,陈君早起外出务工,我这才知道他如今已辍学,然而处于礼貌并没有多问 。
宗一打算去军部外看看能否打听情况,我要求一同前去。
我们三人路过医院外的街道时遇到了金同学,她面容苍白,在家人的陪同下走出门诊大楼。
自军营事件后发生了很多事,我曾多次致电金府想要得知金同学近况,然而每次一抱上姓名便被对方挂断。
想起那噩梦的一晚,我便不由得全身发抖,然而这种恐惧和经历却无法对身边的人叙说,哪怕是宗一。
我曾以为有共同经历的金同学可以谈论,然而却被拒之门外。
金同学在看到我的瞬间神情变得癫狂,她突然捂住脸大声叫嚷起来,声音似哭似笑:鬼子来了!日本鬼子!不要过来!不要
我吓了一跳,正不知所措。
金同学的弟弟愤怒的拾起石头砸来,大吼着:给老子滚!你们这些畜生!祸害我的姐姐,日本鬼子!
最终宗一及时抱着我躲开石头,我们二话没说大步离开。
那之后我便很少出门,寄居在陈家,帮助陈君的母亲做家务,在对方得知我也会说中国话后,陈君的母亲便极少在我面前言语,哪怕是咒骂的话。
宗一每日都出门,多是打听父亲的情况。
然而这一日宗一直至深夜仍未归来,我担忧的站在筒子楼门口等待,外面下起了大雪,忧愁和委屈令我不禁抹起眼泪。
我念着宗一的名字,蹲在地上抵抗饥饿。
没有路灯的胡同尽头有汽车急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