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影纤瘦,风香罗袖。
众客取筹已毕,皆向郭令公望来,期待之意,溢于言表。
郭令公左手扬起、在那玉带华服的男子右肩上一拍,略含不悦道:“不过是游戏笔墨、聊以消闲,有什么可瞻前顾后?
况且公主殿下只是不喜你饮酒,以‘酒’为题胡诌几句诗歌罢了,断不会触到她逆鳞。暧儿,你放心作诗便是,莫叫诸客久等!”
郭暧见爹爹这般说,心才放下一半。早几年“醉打金枝”一事,可谓轰动两都、天下皆闻。
群僚皆称赞郭暧刚直至孝,而升平公主刁蛮任性、不跪公婆,确是该打。却不知郭暧经此一事后,连酒也极少再碰,与妻室升平公主更是“相敬如冰”数日,方才和好如初。那种分榻而眠、可望而不可即的痛苦,却几乎无人知晓。
郭暧捧着手中微凉的茶汤,心绪飘飞,五味杂陈。忽地一口将凉茶喝干,起身笑道:“郭某近来多习弓马,倒是生疏了诗文,劳诸位久候!恰也凑了一首,盼予置评!”
众客皆笑道:“好说、好说!郭驸马出口成章、必不同凡响。”
郭暧这才踱向堂中,一首提榼、一手持罇道:“既赋酒诗,岂能无乐?颖娘,你给在座郎君再鸣箫一曲如何?”
说罢,又望向众客,徐徐吟唱道,
“酒,酒。
奸朋,佞友!
犯玉颜,逞祸口。
闺帷使气,龙庭现丑。
寒了金枝叶,捆起摧花手。
阿爷杖责数十,娇妻冷落几宿?
而今幡悟未嫌迟,鉴戒诸君莫嗜酒!”
一番肺腑之言,听得众客面面相觑。明明立意调侃、词句滑稽,颇有几分自嘲在里面,众客却都笑不出来。加上颖娘一曲《逐梦》奏罢,箫声幽怨,曲调苍凉,更叫众客纷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郭令公见诸客听了郭暧所诌歪诗,却是怏怏不乐起来,原本送到嘴边的酒盏、竟都默默放下。便当先捧起一碗酒浆,大笑道:
“犬子才浅、只晓得插科打诨,叫诸位见笑啦!老夫领兵之时,固然滴酒不沾,可每每凯旋、却最喜与人对饮。今日难得消闲,便与诸位痛饮一番。哈哈哈!”
众客见他豪爽,这才纷纷重拾杯盏、遥遥相对,向这位功勋卓著的当朝名将致意。
酒浆下肚,疑虑尽除,众客更添了许多豪情。登时在颖娘言语相引下,对着手中银筹,一一即兴赋诗。
然众客虽喜舞文弄墨,却大都诗才平平,或偏于艳浮、或失于俚俗。一连十七、八首过后,能吟出如郭暧那般寻常词句的,却是一首也无。惹得其余恩客不禁窃窃私语,认为这些人是故意容让,免得那位郭驸马太过难堪、得罪了那位最得荣宠的升平公主。
便在这时,一个褐衣芒鞋的中年男子、从大堂西南隅钻了出来,拈着根银筹笑道:
“郭令公万福金安!诸位仁兄万事大吉!小可抽中的、恰是个‘油’字,倒与小可的营生十分相称。今岁小可将‘张记油坊’从南阳迁来了洛阳,正要大展拳脚,若诸位仁兄有暇、万盼光顾一二哈!”
杨朝夕瞧这人虽是个油商,但举手投足间、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节律,与“南市屠户”郑六郎、“榆木脑袋”刘木匠颇为相类。当是修习过某种奇异功法之人。倘若如此,这人迁来洛阳,便决计不是卖油这般简单。
正暗暗思忖间,一旁只顾吃喝的“白驼老怪”杜沙洲、忽地凑过头来,惊得杨朝夕慌忙一闪,以为他又要行古怪之举。
岂知杜沙洲只是凑在他耳畔,低声说道:“此人名唤张三,人送诨号‘张打油’,倒有几分歪才。想来杨兄弟也该有所耳闻吧?”
杨朝夕心头微震,不由捂着嘴、吃吃笑道:“他便是张打油?小道如何不知,那首‘咏雪’真可谓震古烁今、无人出能其右……噗!库库库……”
杜沙洲亦嘴角翘起:“正是此人!那‘咏雪’连驼子我也能背,‘天地?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嚯嚯嚯!当真是好诗,通俗易懂!”
两人正窃窃耳语,却见东面一男子身着墨绿襕袍,起身便斥道:“张打油!你若能作诗,便速速作来!莫再这风雅之所胡乱吆喝,搅了大伙儿的兴致!”
绿袍男子说完,果然便有人跟着催促起来,要这张打油快些吟诗、别耽搁工夫。
张打油却也从容,叉手行礼、徐徐笑道:“诸位仁兄莫着恼,小可歪诗早想好。这便说与颖娘道——
油,油。
桂花,抹头。
胡麻子,香在喉。
鲸膏蜂蜡,照亮高楼。
鱼油烧赤壁,阿瞒也发愁。
韩信取巧分油,竟封个淮阴侯。
古来多少油滑事,不废洛水往东流。”
张打油吟罢,众客已绝倒一片。方才那绿袍男子早乐得合不拢嘴,上气不接下气道:“张打油!哈哈哈……不愧是‘别树一帜’张打油!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