饆饠鸡子馅,粟米菠薐粥。
简单吃罢早斋,便听得月漪楼中已渐渐忙碌起来——
留宿的恩客纷纷而去,洒扫的伙计四处穿梭,雅舍的鹦鹉学舌架上,疲倦的胡姬懒在榻中……种种声音一涌而上,浮靡且嘈杂,听得杨朝夕心烦气躁。
几番盘膝趺坐,想要行功运气、摒却烦扰。奈何昨夜雅舍中燃烬的安息香,早吸附在帷幔衾枕各处,此时被晨风一搅,登时又弥散出来,争相往杨朝夕鼻孔中钻入。
杨朝夕心下难定,暗慰自己“此非清修之所”,当即下了榻,重新将承影剑裹好、负在背后。又摸了摸胸前,确认柳晓暮给的纯金火符尚在,才出了月漪楼。
月漪楼距离覃府所在的宁人坊,足有十多里脚程。
此时天时尚早,炎日未出,习习凉风渡过洛水、散在街角,给这初夏捎来难得的凉爽。
杨朝夕虽是回去复命,却也不甚焦急,只一路向南,徐步而行。穿过新中桥,便是浓荫如盖、平坦阔直的长夏门大街。望着街衢两旁、自己熟悉的几处坊市,近来发生过的一幕幕景象,便不受控制地在脑中浮现起来:
有群道夜斗伥兵的择善坊,也有化名佯入祆教的修善坊,更有麟迹观所在的敦化坊……
如今水希子罗柔之仇已报,祆教与太微宫斗法之事也暂告段落,洛阳城却似一汪巨大的水潭,将自己拖拽其中。刚挣开几道水草、便又有更多水草裹缠上来,束手绊脚,令他一时难以挣脱。
不由心头暗道:早知江湖这般错综复杂,事事串通、人人勾连,一环扣着一环,他便宁可躲在山中修道,也绝不肯下山游历。
然而事已至此,纵然心有悔悟,却是覆水难收。只叹人事如流云、瞬息万变,时光如流水、有去无回……
杨朝夕一面思绪飘飞、一面沿街而行,不觉间却已行至康俗坊附近。正待绕过这坊、折转向西而行,却听坊中传来一阵大呼小叫之声。
路人闻声,纷纷驻足,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生着癞痢头的乞丐,当先从坊中窜出,一手拖着根竹棍、一手牵着道绳索。
竹棍末端捆连着套索,套索紧扣、勒着一只细犬。细犬四爪刨地、胡乱蹬抓,却是无济于事,喉间不断挤出“嘤呜~嘤呜~”的哀嚎。
绳索另一端,却牵着一高一矮两个乞儿。乞儿皆双眼翻白,手拄木棍、连连戳地,竟是两个瞎子。两个盲丐披头散发,身上衣袍破洞百出、且裹慢了泥污。只从闹哄哄的苍蝇数目来看,便知两个盲丐邋遢已极。
杨朝夕却是一眼便认出,那瘌痢头乞丐、正是乞儿帮掌钵牛丰年;而两个盲丐,竟是许久未见的“巴州双杰”王矬矬与白杆杆!
“巴州双杰”赤着足、跑在布满碎石细渣的街上,也不觉硌脚。借着木棍戳点,脚下竟也不慢。而那王矬矬左手中,还提着一只面色涨红的大公鸡,此时双翅被捉、死命扑腾,然却徒劳无功。
三人窜出坊门,便要横穿大街、躲入东的正俗坊中。
这时,一驾装饰精巧的油壁车、自南面飞驰而来,马嘶伴着蹄声,竟是目中无人,便要穿街而过。
牛丰年身形矫捷,只须向前一扑、便可顺势躲开。然而“巴州双杰”毕竟目不能视物,反应不比常人,眼看便要被车驾踏碾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
却见牛丰年抽身而起,折向身后。双臂张开,往“巴州双杰”扑去,直接将一高一矮两人掼倒在了街边。
而那驾横冲直撞的油壁车,恰好擦着三人身侧而过。倘或再迟上一点、差上半分,只怕三人今日,定会被撞出一身硬伤来。
此刻那群家仆护院、已提了棍棒等物,从康俗坊追了出来。领头一人边跑边呼:“捉住这群偷鸡贼!臭叫花子,讨不来吃食、便动歪心思来偷!待被哥几个捉住,定要先将腿打折、再扭送武侯铺……”
路旁一些闻讯赶来、试图阻拦的乞丐们,虽手握竹棍木棍,却知自家理亏。围上去不过片刻工夫,便被这群家仆护院挥棍赶开。
待牛丰年将“巴州双杰”扶起,这些家仆护院、已将三人团团围住。领头那人也不啰嗦,手臂一挥、登时喝道:“给我狠狠地打!”
话音落下,几十个粗莽大汉手中棍棒、登时如雨点般砸落下。
牛丰年知道今日事难善了,登时向“巴州双杰”道:“二位兄弟,只能拼了!若能活下来,再细说今日之事!”
说话间,牛丰年手中竹棍一抖,末端套索登时脱落下来。旋即他扬起竹棍、四面挥砸,每一棍打出,不是头破血流,便是肘断膝折。同时,亦有许多棍棒砸在他肩背、后腰上,火辣辣的痛感不时传来,却是无暇顾及,唯有咬牙硬挺。
有些家仆护院见他悍勇,不愿硬拼,当即将调转矛头、向那后背相抵的“巴州双杰”围了上去……
却说“巴州双杰”王矬矬与白杆杆,自那日在颍川别业中,被生石灰洒上面颊、迷了双目;又因武艺不济,使得元仲武险被歹人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