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渐盛,茶渐歇。
乞儿帮齐掌钵引着几个女丐,端来一盘胡饼,两碗豆豉酱,几样煮过的时蔬,以及盘、碗、箸、勺等物,便退了下去。
龙在田略显得意道:“这豆豉酱可是老乞儿还在青城山时、向典造师叔学来的手艺,洛阳虽大,却鲜有这般正宗滋味。杨小友可将菜蔬蘸酱、裹进胡饼,便知其中妙处。至于这宅院如何得来?咱们边吃边说!”
杨朝夕将信将疑,将一只胡饼剖开,伸箸夹了些葵菜叶、胡瓜条、水芹段,在那黑褐色的豆豉酱中一蘸,置于其中。张口一咬,顿觉咸、酸、辛、香、麻、辣一起涌将出来,仿佛在口中引发了暴乱。登时汗水与清涕一齐流淌而出,只觉酣畅淋漓。
掐指算来,杨朝夕在洛阳城中也呆了不少时日,却从未吃过这般可口的酱料。不禁好奇道:“不知龙帮主这豆豉酱如何调制?小道若能学了去,也可叫娘亲尝尝!”
龙在田捻须一笑:“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只须取豆豉十份、胡麻一份、饴糖三份、胡麻油三份、干茱萸两份,并盐巴、蜀椒、姜丝、蒜末适量,加两碗水在镬中,大火熬煮至黏稠。再拌入葱碎、胡荽叶,盛出放凉即可。”
杨朝夕听得连连咋舌:“柴门小户的、谁家炊饭肯备这许多佐料?想来龙帮主的师叔、定然官宦府邸中做过坑饪罢!”
龙在田抬起双箸,虚点了他几下笑道:“小友淘气了哈!若非迁来此处、寻到了许多佐料,老乞儿手艺再好,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话虽略带调侃,但这豆豉酱当真可口。
杨朝夕与龙在田当即挽起袖管、甩开膀子,就着豆豉酱拌好的时蔬,直将盘中胡饼吃尽,方才罢手。
龙在田这取来手巾,抹了抹嘴道:“那日我与圣姑娘娘叙完赌约,自是无话可说。岂料覃大善人进来拜过圣姑,禀完几桩小事,便知晓了这赌约胜负。当时便向老乞儿拱手道,自覃府家眷从地牢中救出、覃老夫人便只说这宅子风水有异,非一姓一族能降服。是以已携了小半仆婢、已搬去了宁人坊祖宅。
覃大善人是至孝之人,知道他娘亲心思,实是要他舍了深宅大院、自此低调行事,莫再给家人子女招来灾祸。那几日正找寻买家,要见覃府转于他手。陡然见到老乞儿我,登时想到我那‘积善堂’的想法。便愿将这一套宅院、与乞儿帮在南市的那处旧宅院互换。这样一来,不但‘积善堂’的房舍足够,便连帮中乞儿也能住得宽敞许多。”
“所以,龙帮主便顺水推舟、承了覃世叔的人情,将那南市旧院与他对换了过来?”杨朝夕若有所悟道。
“老乞儿岂是那吃肥丢瘦、小眼薄皮之人!”
龙在田面色微正道,“覃大善人这宅子宽五间、深九架,若当真买下,只怕要数百两银钱!反观乞儿帮那旧宅院,宽不足三间、深不及五架,且房舍破旧,又岂可与覃府同日而语?是以老乞儿当时便婉拒了。”
“那又是何事、令龙帮主改了主意?”杨朝夕知道其中必有缘故,当即追问道。
龙在田悠悠叹道:“却是因圣姑娘娘的一番话,才叫老乞儿茅塞顿开,捡了这天大的便宜。
”
杨朝夕闻言,登时支起下巴、双目灼灼望了过来。只听龙在田接续道,“圣姑娘娘当时便嗤笑说,老乞儿我‘贫贱不移、高风亮节’固然可敬,不过‘自视清高、行事迂腐’的毛病,却也令人可憎。
她既赢了赌约,自然不会再付半文钱脚费。但乞儿帮仗义相助的情分,祆教却须投桃报李,免得被江湖中人说成行事狡猾、刻薄寡义,平白了坏了祆教的声望。
那南市旧宅院于乞儿帮而言,不过是遮风避雨的住所。可若换到覃湘楚这皇商手里,却可改作茶肆、香行、邸舍之类,以作营商之用,其价值更会上翻数倍。是以两下互换,祆教未必便会吃亏。
况且这赌约的缘起,正是因双方‘救贫济困’的理念不同,诱发了一点口角。才被柳晓暮抓住时机、言语相激,定下这奇怪赌约来。
而她的本意,也只是要借着赌约,生造出两个活生生的例证来。好叫老乞儿晓得,即便没外力阻挠,从前我的许多盘算,倘若当真施行起来、也一样行不通。”
杨朝夕这才恍然:“圣姑还有这等眼界和胸襟?看来小道往日倒是小瞧了她。”
龙在田又道:“自王叟与李媪之事后,老乞儿方才悟得‘救贫济困’的要义,便是教人自食其力。似之前那般一味施舍、令人不劳而获,反会养出许多只会沾肤吮血的虱子。
不过王叟之事,老乞儿虽怜其不幸、怒其不争,终是我乞儿帮行事有差。为今之计,只好厚了面皮、请小蛮姑娘出手扭转。至于王叟能不能醒悟,也只好听天由命啦!”
杨朝夕当即接道:“此事倒也不难。昨日偶遇小蛮等人做客在覃氏祖宅,小道晌午时正有事去寻,才撞见牛掌钵他们与铁鍤帮起冲突。稍后见了小蛮,必将此事转答到。”
龙在田起身拱手道:“那便劳烦小友!此时午后正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