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清醒过来时,被禁锢在一片逼仄的暗里。
身后没有退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到。
有一些原本早已沉到了最深处的东西,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慢慢地浮了起来。
那时候,大姐姐还没有嫁,三哥哥也还没有走,小妹妹还活着。
那是暖洋洋的初夏天,蜻蜓在飞,知了在叫,夕阳橙黄色的光落在田埂上,落在河面上,亮灿灿的一片。
大姐姐走在最前面,乌黑的辫子垂在脑后,三哥哥玩着一支细长的柳条走在她后面,刚刚会走路的小妹妹跌跌撞撞地跟在自己身后。
三个人这样走着,不知道究竟是要到哪里去,心里面却是安稳笃定的,因为知道家就在不远的地方,反正一推开门,姆妈都会笑呵呵地站在灶头前面,厚墩墩的木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食。
没多久,大姐姐在锣鼓声里,抹着眼泪跟着那男人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三哥哥是跟穿着军装的人走了。
再后来,是没日没夜的饥和荒,天不落一滴雨,也没有一丝粮,能吃的都吃了,不能吃的也吃了。
小妹妹再也没有跑过,像条搁了浅的小鱼趴在地上,她甚至是没有气力哭了,开始还能够喊几句饿,后来什么也喊不出来了,两只眼睛呆滞地看着昏黄昏黄的天,长时间的一动也不动。
看到别人的饭桌上还有半个馒头,他想也没有想,夺了门进去,拿起来就揣在身上没命地跑,被人追,跌了好多跤,爬起来,却仍是不停地跑,回到家里,把那半个馒头掰成碎块朝着小妹妹的嘴里用力塞,但是不管怎么塞,她都再张不开嘴,也咽不下去了。
小妹妹被卷在破草席里,草草地烧了,最终什么也没留下来。
后来,阿爹含着眼泪从贩人的手里接过了半袋玉米。
说是给他留一条生路,也给家里留一条生路。
闷热的船舱,无休止的挤压,江水发酵的臭味,到了那间暗沉沉的厂房里,沉重的铁门一关上,又是什么光也见不到了。
光再亮起来的时候,是在那个漂亮的客厅里,明眸皓齿的少女穿着学生服懒懒地坐在沙发上,太阳光透过飘动着的丝质窗帘暖洋洋地透进来。
光又暗了下来,然后是布帛被撕裂的声音,男人那张狰狞扭曲的脸。
从过去到现在,总是这样,什么也保护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想再看,不想再想。
他把自己的手握成拳,在那片坚硬的水泥地上一下下的碾磨起来。
很快的磨到血肉模糊。
开锁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过来的,木门被掀开了一道缝,一些天光透了进来,像是一只手,终于把这一层暗沉沉的黑暗揭了开来。
四面是黑乎乎的土墙,地上横七竖八地亘着焦黑的枝条,干瘪的虫子尸体,煤渣,破布。
这是那间废弃了的柴房。
也是那间三姨太与小何偷情,最后送了命的柴房。
烟云在这道天光里走进来的时候,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到少年的身边,放下手里的东西,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俯下身去,轻轻地抱住了他。
她的身上柔软温暖,还是带着那股清凌凌的香气。
小暑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
过了一会儿,烟云放开他,伸手到他头上,小心翼翼地看那里的伤,轻轻问了声,“还疼不疼?”一不当心,却又看到了他在地上磨得血肉模糊了的手。
小暑垂下头,很快地把自己的手藏到了身后。
烟云皱起眉,语气温和,却带些责备,“作死啊,这么来消遣……”
眼泪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止不住的,不知道为什么,虽是不想哭的,但眼泪却像自来水龙头似的怎么样也关不住。
烟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略带无奈道,“你这傻子小鬼又哭什么?”
小暑咬着唇蒙头无声地哭着,没有说话。
烟云拎过带来的那个食盒,轻轻打开,一样一样地拿出里面的吃食。
小暑看也没看,仍是自顾自地哭。
烟云只得放下吃食,看着他,眼睛也忽然有些湿润了起来,“你拿刀捅他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难道不怕他,不知道他是个疯子吗?”
小暑哭着摇了摇头。
烟云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地捧起他的脸,“你还小,不懂女人。其实身体……还不算是顶要紧的。丢了心才是……”
说完了,她的手又滑了下去,轻而坚定地抓住了少年的肩膀,“听着。你现在才十三,以后会遇到的事情多着呢。不管怎么样,再不要哭了。”
小暑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背哽咽着,“不是的……”
烟云又皱起眉,没了耐心般从那食盒里拿出一个杯子,倒了一杯茶,强硬地递给他,“好了。关在这里两天水米未进,还要不要活。”
少年接过杯子,颤颤巍巍地拿到嘴边,喝了一口,两口,要喝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