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任酬梦搂着,双手垂在身侧,他身上的淡淡苦涩药香点醒了酬梦,她吸了吸鼻涕,学着少湖的样子,重重拍了拍易宵,推开了他,脸上的泪珠还在,却龇牙咧嘴笑道:“疼死我了。”
易宵知道她这是缓过来了,也不再多说,转身上了亭子,酬梦跟在他身后,易宵有些微醺,走着走着却觉得台阶在晃,手一松,那披风滑落,酬梦忙伸手抢了起来,对他讪讪一笑,帮他系上了,“临川亭风大,你怎么躲在这儿?”
易宵嫌她打的结难看,又扯了重新弄了个,睨着她道:“自然是因为高处风景独好。”
“怎么好?瞧着别人的热闹,一个人喝闷酒?”
她倒不矜持,掸了袍子坐下,樱桃酥甜得发齁,酬梦咬了一口,又撂回了盘中去,酬梦见他竟没有嫌她,又挑了一块浪费,易宵仍是无话,酬梦终于憋不住了:“易宵,你在想什么?”
“想你刚才把我认成何人了。”
易宵的理智掉了一半,平日里那副温润的壳子裂了条缝,这一问让酬梦大吃一惊,那凉丝丝的语气,半是审问,半是威胁,酬梦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是把闻远错认成鬼了!吃醉了罢,你这样可不像易宵。”她夺过他手里杯子,替他饮尽了那一杯。
“你以为易宵是怎么样的?”
酬梦搓了搓双颊,只是她的肤色较深,那两团红晕瞧不真切,她端正坐好,一手握紧玉佩,斜眼看他,“看见没?这样的。”
易宵却被她逗笑了,“你啊——”
他这语气又让她恍惚,酬梦这回却是真害羞了,“你别这样。”
“怎么样?”
“没怎样。”
桌上只有一个酒杯,两人谁也不嫌谁,就这么一杯接一杯的饮完了那坛酒,酬梦眼瞧着易宵的脸色越喝越白,眼神越来越空。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踉跄了两步,却突然跪在他身边,恳求道:“易宵,给我抱一抱,就一下,好不好?”
“不好。”他拒绝得十分干脆,忙侧过了身去。
酬梦悻悻地瘫坐在地上,感叹道:“还是宜人坊的姑娘好,罗易宵只会欺负我。”
“我这是以免罗易宵被你欺负了。”
酬梦不信邪,立刻撒起酒疯来,扯着易宵的腰带把他带倒在身上,这下惊得易宵咳嗽不止,酬梦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她眯眼看着天上那弯峨眉月,月尚有云作陪,她今夜一定要做一回小人,酬梦笑道:“欺负就欺负罢,就一下,等这片云走了,我就放开。”
易宵倒不挣扎,安静在她身上躺着,酬梦抚着他的背,突然问:“药很苦?”
“嗯,很苦。”
“你困了么?”
“不困。”
“我陪你好不好?”
“是你需要我陪才对。”
她抚掌大笑,腹诽易宵醉后真是聪明得讨厌。易宵嫌她太吵,捂住了她的嘴,他微微睁眼却见她眼中星光点点,翻下身躺在她的身侧,酬梦笑出了泪,拿袖子抹了抹眼睛,“你今晚很不一样,易宵?是易宵么?说两句扬州话听听?”
易宵微笑着合了眼睛,四周都在摇动,仿佛身正在船上,他轻飘飘地讲了句:“跟我回扬州。”
那五个字从他的齿尖擦过酬梦的耳朵,每个音节都既缠绵又干脆。
“少哄我,你这是官话,我听得懂。”
他睁开了眼睛,仍用扬州话讲道:“我不会讲,家里人都说官话的,咙——云散了。”
酬梦学着他的语气:“云散了,云散了,真好玩,易宵,我喝醉了,眼前有两个你。”
他懒懒地报以一笑。
酬梦从荷包里拿出了那块旧帕子,“你会绣花么?”
“不会。”
“你看,我妈临走时给我的,只有这个了,她绣得不好,绣花可比写诗难多了。”
这帕子的绣工的确拙劣,易宵看着那肥硕的蝴蝶和孱弱的海棠,脸却红了,顺势把帕子盖在脸上,帕子上的花香跟她颈边的味道不同,“生孩子可比刺绣难多了。”
酬梦歪头碰了碰他的鬓角,自嘲道:“要成为一个女人,需要经历许多困难,看来我只能做个男人了。”
“你做得不错,比我做得好。”
酬梦把帕子抢回遮在自己脸上,“易宵,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确定?”他半起身,可心跳太乱,复重重躺了回去。
酬梦点了点头,“嗯,我每一次喝醉都会想到我阿耶,谁知道阿耶到底是被酒害死的,还是我害死的,他喝醉了,我睡着了,然后下了场暴雨,我醒了,他没醒来——’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刘博士拿最后两句劝学来着,我当时就想:这种庸才也配教我?”【1】
原来是这个秘密,他长长舒了口气,也学酬梦那样翘着腿摇着,“‘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陶渊明的寂寞与严肃却被拿来催人奋进了,时世狭隘偏颇,我也可惜。”
亭下起了篝火,男女围在一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