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一位颜如舜华,貌似端庄的锦衣华服公子正挑拣着桌上的饭菜,极力压抑着嫌弃之情。
他旁边一位霜眉雪发的枯瘦老者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无锡名菜糖醋排骨,甘香不腻,入口即化,不由令人食指大动。
华服公子吃着随从送上的点心,花朵形状精致的点心色香味十足。这挑剔公子也只是浅尝了一口便叹着气放了下来:“这一路,本王是吃不香,睡不好,这民间吃得都是什么呀,简直是吃糠咽菜。”
他看着老者吃得正欢,不由讪笑道:“空老好胃口,真是吃嘛嘛香,要不是我尝了这些,还以为您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呢!”
空老将杯中的桃花酒一饮而尽,满脸餍足,微笑道:“阳王见笑了,老朽曾在江南游历多年,对这滋味甚是想念,今日得偿所愿,还要多谢阳王赐予机会。”
阳王用筷子沾着酒杯里的酒,在桌子上漫无目的画着鬼画符般的形状,嗤笑道:“难怪父王生前对您崇敬有加,空老说话就是让人身心舒畅呢!”
空老颔首,垂眉道:“老朽三生有幸罢了。”
阳王不置可否,而是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话锋一转:“来都来了,不带点什么回去,简直对不起这一路的颠簸劳苦。空老,你说这所谓的群英,该斗到什么程度了?”
空老亦看着飘飞的雨幕,混浊的目光隐隐波光流转,似勾起了他那恍如隔世,斗转浮萍的往事,眼眶兀自一热,声音微颤:“乘风破浪,逐鹿天下。”
携风带雨,那仁使出十足十的一招,莅风阵阵,撕裂伪善的面具,裹挟雷霆万钧之势,劈天盖地而去。
高手之间自有感应,那仁不知为何,从心底惧怕着蒋溪,他怕,此杀招不出,便会再无机会。
蒋溪春风化雨,微微一笑,与他颠簸的经历和压抑的愤懑不同,他出手间尽显温柔恣意,完全不做扭捏纠结状。
他先前偷偷出手相助,情感上的偏颇是一方面,扶弱是另一方面,他多想,在他惨痛弥新的记忆中有人御风而来救他于水火。
而那个人似是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却不敢、也不能伸出手。
那是一种对拥有的忌惮。
那仁的剑气犀利催命,蒋溪的剑气热情似火,犀利地灼伤着那仁的内力。
不是汹涌澎湃的决绝,而是温火煮青蛙般的阴鸷。
那仁咬着牙,感受着每一剑带来的冲击和摧毁,他的内脏在焚烧,血液在奔腾,招招式式都在侵蚀着他的生命。
一种命在弦上的焦灼感和恐慌感控制不住地呼之欲出,再看蒋溪面不改色的平静如水,那仁不由自主地感叹此人的可怖。
如此下去,不出三招,那仁定要败下阵来,重伤内丹乃至丧命。
高原的汉子简单,又纯粹,没有士可杀不可辱的惨烈,亦无口是心非、拼死挽面遮羞的决绝,那仁屏足了气,在蒋溪富有节奏又严丝合缝的接连招式中,倏然撤力,反噬的力量竟是如吞云破海般尽数袭来,一瞬间,那仁恍惚看见了高原上翘首以盼的阿妈和心爱的卓玛,翱翔的雄鹰翅膀掩盖了阳光,重重地遮在他的心上。
他如坠鹰般狠狠地跌落在台上,碎布样的散落,那种濒临死亡的脆弱感无助感以及绝对的求生之欲交相混杂,凝成一句凄苦的、气若游丝的求救:“请救救我......”
这几不可闻的喃喃耳语蒋溪竟是听得分外清晰,如遭雷殛般击中了那深埋在心底的恐惧,他娘,或者他爹,在生命即将消逝之前,是不是也同样哀求过?
此时台上胜负高低立下,那仁已经是强弩之末,在众人眼中,已经是个尚在苟延残喘的死人;而那胜者蒋溪也状似受了重伤,一脸惨白呆若木鸡般直直地望着那仁,连雨屏都忘记幻化,任凭猖獗的雨肆意拍打着自己,亦如活死人。
被武功反噬的那仁转瞬间便七窍流血不住抽搐,虾米般蜷缩成一团,蒋溪想要上前救助,但是那双腿还留在血色的金陵,迈不出,迈不动,彻底被记忆所吞噬。
雨帘多少影响了众人的视线,胡迭下意识地感觉到不对。
“去救那个藏人!”胡迭猛地一拍白青的头,下一秒白衣翩翩,冲破雨帘,朝蒋溪奔去。
卞之遥一直藏匿于不显眼的地方,状似疗伤,好巧不巧,在那仁摔落之时,蒋溪正背对着他。
一时之间,忌惮、羡慕、嫉妒、愤怒化成可怖的声嘶力竭,软剑瞬间化成夺命刀,在蒋溪怔怔的流离间隙,毫不迟疑地飞驰而去。
眼看一击即中,胡迭于空中瞥见,霎时惊出一身冷汗,他慌忙地张开口,却发不出一个音节,身体的惯性快于意识,他下意识地使出杀招。
春来化冻,凝雨成冰。
只听见“咔咔”两声,那软剑和卞之遥便被冰定在了空中,软剑堪堪碰到蒋溪的后背,卞之遥被冻结在发招的姿势中,如一尊猥琐的雕像。
之前还一口一个绣花枕头的青阳派掌门陈嵩儒和飘摇派掌门柯雁鸿登时目瞪口呆,互相对视过后,不由地在心中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