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阵风吹过,带着附近村落炊烟的烟火气和孩童清脆明亮的嬉笑声,似乎随着风离他越来越近;他听见萧玉案在其中说:“清衍,人活着的时候什么都可以重来,但死了不行。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鱼群仍旧在他脚边不断地扑腾着,林惊云微微抬起头,午后的日光晒在他头顶,身上被晒得暖洋洋得,然而光却有些眯眼,林惊云道:“这些道理你懂,难道我便不懂么?我如今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我只是要一切复位而已。”
“如此最好。”萧玉案捞起半只鸭,剩下一半用油纸包着放在那人身旁的石桌上,“我要走了。这些留给你什么时候想开了破戒吃两嘴,不必谢我也不必给我银子了——我不缺你的谢。”
他说着,转身走了两步,忍不住侧过头咬牙道:“还有一事原本我是不想告诉你的,不过你若是听了,只怕也没那么想死,索性我便知会你一两声好了。”
林惊云心尖一跳:“什么事?”
萧玉案道:“你弟弟我业已安顿好了。我叫林氏远眷尽数迁离了东齐——你先别怪我自作主张,若是沈濯这些乱党知道他们还活着,只怕会挟为人质,逼迫沈孤城交出皇位……当然了,那位应是不会为此就应允的。”
“你做得对。”林惊云唇角发白,强忍着语调之中的颤抖,尽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三年了……这三年里厉帝被废,林氏覆灭——
江山依旧,人呢,几死几生?
林惊云接着道:“旁的我都不在乎,你只跟我说,他们去哪了便好——”
萧玉案这次没有再卖关子,他看着自己昔日的好友,就是这个人,他们曾经一起喝过花酒、一起闯祸,一起挨打受骂,他曾经是天底下最最恣肆的少年,他们约定有一日千军万马避白衣——然而这么多年过去,究竟是什么把他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头顶月仍是二十年前的那一轮,人呢,人还是么?
万千思绪从心头转瞬掠过,萧玉案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心疼,他说:“你放心,有商诀的照应他们会在西沙过得很好,东齐所有事与他们而言都不过是一场梦——对了,我来时折水要我转告你,说若你累了,随时都可以回去。”
萧玉案平静道:“清衍,你本不必勉强自己,我所认识的林惊云可不是这样的心狠手辣、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的疯子。”
林惊云手上的动作一顿,面上带笑,但萧玉案却明显能感觉到他身上像淬了一层冰:“我都记下了。只是萧将军不是还有要务在身?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我也戴罪不起,何况我也累了,萧将军请回吧。”
“嚯,好心当做驴肝肺——我走了,林公子留步罢。”
他走时带起一阵风,石桌上诱人无比的半只烤鸭横陈在身前,浓郁的香气扑入鼻尖,林惊云斜着身子凑近几分,用手撕下一块放进嘴里。……这烤鸭当是萧玉案从徐记那儿买回来的,这么多年来味道还没变,跟当年的一模一样。
肉质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哪怕是林惊云这样不爱吃的也不由得赞不绝口。
芭蕉打下的影子交错相叠,映在他的脚边。林惊云的长发被风带起来悠悠滑落出一个弧度,正稳稳落在层层叠叠的阴影之中。
起风了。
小厮拿了件外衣罩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出声道:“公子,外头凉,要不要回屋坐一会儿?”
林惊云笑笑,随着他起身,将桌上半只烤鸭落在身后。他的脚步因着坐久了还有些虚浮,看起来弱不惊风,像被风吹得紧了的柳絮。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久久缠绵病榻的人,却能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棋局——
甚至于整个天下。
第21章 长剑覆霜雪
韶州行最后几日,正赶上林惊云的生辰。
沈孤城拒绝了诸位大臣请求提前回京的提议,决意要在韶州多待几天,一则安抚住天下民心,二则他也存了私心,想牵着笼中金丝雀儿的手,暂时让它呼吸一口外头的空气。
前些天林惊云护驾有功,朝中便有不少人上书要他封赏给他一个爵位,以示皇恩。
沈孤城心里却清楚得很,与其说是皇恩,倒不如说是那些白头半百的大臣们借此机会要他的金丝雀远离他的身边。
——历来美色误人,先帝摄政王便是个再好不过的例子。
沈孤城最后不堪其扰,只得道一声“延后再议。”,总算是堵住了大臣们的悠悠之口。
八月琼花开得正好,夜半之时窗外的香气直冲鼻尖,只可惜花到了早上便都尽数谢了。
一个红衣女子立在长廊下,乌黑的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她用指上蔻丹摩挲着花蕊,凋零的花瓣略薄,上头的纹路一清二楚甚至有些泛黑,像被人弄出来的干涸了的血;穿堂风将她的发勾起一点弧度,远远看去竟是如同画中人。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鬟拿着外衣走到她身旁,小心为她披上肩头,担忧道:“娘娘,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见她仍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