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欺骗,没有蛊惑,更不是懵懂无知的决定。”死死掐住掌心,抬头看着父母,穆星一字一句道:“爹,娘,你们何必这样,委婉地暗示?是,我爱上了一个女子,她叫白舒晚。”
电灯足够明亮,穆星清晰地看到了娘亲眼中迅速积攒的泪水,那张一直努力维持的冷静面具迅速裂开,崩坏。
可是她没有办法。
她无法掌握主动权。除非,她不惜去刺痛她的父母,正如他们刺痛她一般。这是一场双方参与的赌局,筹码是他们想象中的,对方对自己的爱,双方都期待着能够以此换来对方的怜惜妥协,或者…彻底的决裂。
穆星继续道:“娘,我确实只认识了舒晚不到一年的时间,但这绝不意味着我不够了解她或者我与她的感情不够深厚!寻常世俗夫妻,多少素未谋面而嫁娶者都能够相伴相守,何以我与她不能?”
“荒谬,荒谬!”穆夫人含泪怒道:“这年头连有一纸婚约束缚的正经夫妻都可能有离婚的一天,你和她又能算什么?更何况,她还是那样的出身!你愿意和她相伴相随,你敢保证她也同你这般想吗?你敢保证她绝对不是冲着你的家世吗?”
穆星正要开口,穆夫人的追问已出口:“你不要说你能保证!你用什么保证?如果你现在一无所有,再也不能给她提供物质上的需求,你确定她还会守着你吃苦?还是会马上转头另觅‘良人’?”
“退一万步说,即使她果然和你一心,阿璇,你真的能保证,你的感情绝不会改变?”主动权已回到了穆夫人手上,“你才二十一岁,你未来能见到世界只会更大,如果你又遇到了其他人——无论男女,你改变了心意,那白小姐又怎么办?倘若你是男人,那至少还有一张婚约束缚着你,你必须供养白小姐,可你是个女人!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你永远是穆家的女儿,玩够了你可以脱身就走,可白小姐不一样。她是那样的出身,年华耗尽,她要如何活下去?你口口声声爱她怜她,可你有真正地为她考虑过吗?”
穆夫人一句句质问砸进穆星的脑海中,一句接一句直接冲散了穆星组织好的所有言语,而不等她再重新思考,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猛地砸在了她的心坎上。
舒晚!
蹭地跳起身,穆星正要往外跑,穆夫人眼疾手快地起身拉住了她:“不要去!”
穆星挣扎:“娘!你放开我,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穆夫人丝毫不放松:“人命关天的事那也该是找你爹!我们对你的放纵实在太过,从今日起你也不必在医馆药房还是其他地方四处跑了,好好在家里待着倒是正经事!”
两人正吵着,门外已有女仆敲门道:“夫人,是找小姐的电话,对方自称姓白。”
穆夫人看向穆星:“这便是你说的,人命关天的事?”她转向门外,“吩咐下去,从今以后打给小姐的电话统统不必接。老金,静夜,进来!”
女仆应声退下,老金与静夜闻声而来。
“把小姐带回她的房间里,好好静静心!”
听到这样的命令,穆星难以置信地看着穆夫人:“娘!”
没有再看她,穆夫人背过身去,穆益谦起身搂住了她。
穆星还不死心:“爸!你们…”
打断了穆星的话,穆益谦低声道:“阿璇,听话,不要再让你娘伤心了。”
“小姐,走吧。”虽如此客气,老金紧紧箍住穆星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穆星挣扎不得,行至走廊处的电话时,她喊道:“我要打个电话,你们放开我!”
“小姐!”静夜低声道:“老夫人刚服过药睡下了。”
穆星咬住牙,终于红了眼眶。
她的努力挣扎除了让自己精疲力尽以外毫无意义,她的胆怯,希冀,尝试都是无用,她的情感,她的情感…
房门沉沉闭上,钥匙叮叮当当地上了锁,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一切沉寂下来。
穆星躺在床上,什么都没有想。
闹钟哒哒哒地跑,封死的窗外,所有声音撞在玻璃上又无功而返,唯有沉默。
恍惚间,穆星突然听到了几声隐约的唢呐声,浑身一颤,她猛地跳下床跑到窗前。
巨大的玻璃窗被锁死,窗外是穆家的花园,此刻只剩下几盏零星的守夜灯鬼火似的闪烁着,再往前,是一片黑暗。
按照习俗,夭折的孩子下葬是不会有唢呐的。
穆星愣愣地想,即使有,又怎么会出现在英租界呢。
可在此刻,万籁俱寂的夜里,尖利,悲切的唢呐声依然冲破浓夜,送到了她的窗前。
多么奇怪啊。
穆星靠在墙上,慢慢坐下。
墙壁冰凉,透过薄薄的衣服几乎能刺痛骨血。
伸手捂住脸,穆星强迫自己慢慢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如果她能再冷静一点,如果她能早点做好万全的准备,如果…
“…没有如果。”坐在黑暗里,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