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阳勾起嘴角。他第一次露出这种笑容,漂亮的笑,飞扬的笑,周鸣鞘眼中微微暗了片刻。
他还是乖乖将烟调转个来,递给他,别过头去。
周鸣鞘就贴在他方才吸吮过的地方,舌尖一舔。仿佛也品尝过穆阳的味道。
他吐出一口烟。
“这里有吸粉的。晚上八/九点出来换气。那时查的严,不要出来乱跑。”穆阳说。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灰黑色的球鞋。那其实应当是一双白色的鞋。可惜主人总是在泥地里摸爬滚打,在黑暗中讨生存,所以它也被迫脏污得不能抬头。他踢开脚边的蚂蚁:“别的,没什么。小巷子里遇见女人,别去。她们都是蛇,眼睛毒,嘴也快。”
周鸣鞘当然知道他说的女人是做什么的。
“你去过?”他问。
穆阳不答。
周鸣鞘说:“我和你们不一样。”
他将烟还给穆阳。但此时已只剩一个烟屁股了。穆阳微微蹙起眉头看烟,眼神里像是很不舍似的,觉得周鸣鞘抽得怎么那样凶。于是将烟在地上踩灭:“是吗?”
周鸣鞘知道他把自己当同类。以为是在黑暗中舔舐伤口、喝血吃肉的小兽。是这座庞大城市,甚至这个庞大时代里不值一提的垃圾,连国家机器的螺丝钉也算不上。周鸣鞘答:“有人爱我,我也会爱人。这点就不一样。”
他那时真刻薄,一语就能戳破穆阳的痛处。
若有人疼惜,有人怜爱,谁会像他们一样,终日在街道上游走呢?
谁也看他们不顺眼。骑楼两侧的商铺对他们不开放,叮当驶过的有轨电车也没有他们的座位。学校里的老师甚至不愿意抬起眼皮看他们一眼,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他们三三两两靠在电动车边抽烟时,细瘦的、年轻的学生妹会羞涩地看来一眼,然后爆发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这就是无用的、被浪费的、十七八岁的青春。
穆阳低声说:“我也会爱人的。”
他只是阐述一件事实。可后来周鸣鞘告诉他,他低声说话时,总是像小猫一样惹人怜爱。像小猫一样,委屈地软着耳朵撒娇一般。
周鸣鞘抬头看他。他又看见了穆阳的眼睛,是那么明亮的眼睛啊,真像太阳的火球,烫得人忍不住要接近。周鸣鞘从前是很讨厌夏天的。夏天那么热,一点风也没有,他心里躁。可是这一天,见到穆阳以后,忽然觉得,夏天是这么热烈的。
热烈,热烈,心里浓郁地流动着情感。这些热/潮冲昏了少年人的脑海,他想汗淋淋地和某个人拥在一起、贴在一起,用唇肉去沟通,用牙齿去撕咬,是在他耳边孜孜不倦地念叨肉麻的情话,从而将岭南热浪极致的粘稠、极致的烦躁都发泄在一个人身上。灵与肉身上。
周鸣鞘看他,穆阳也抬着眼。周鸣鞘还没来得及答话,穆阳已经歪了歪头看他,像见了动物园里新奇的熊猫,贴得极近地打量。
“我看我们没有什么不一样。”他说,“都很可怜。”
他也是牙尖嘴利的王八蛋。
于是穆阳捡起书包,准备回家去。他弯腰时毫无防备地将后背露给周鸣鞘看。那件短袖贴在他身上,短了,随着他的动作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身。包括裤头的腰带。周鸣鞘垂眼看着,穆阳起身后说:“总之地主之谊我已经尽过了。你要留在这里,记住,这片归老陈管,他是派出所的活包公,没事别烦他。”
周鸣鞘终于开口:“你叫什么?”
穆阳回过头来:“你是要和我做兄弟?”
周鸣鞘说:“见面惹我生气,还是会揍你的。”
穆阳又眯起眼睛来看他。因为夕阳将周鸣鞘勾得太动人了,一层金红色的边,弥补了他说话时冷冷淡淡的神情。这叫穆阳想起曾在书上读过的长河落日。周鸣鞘就是闯进他生命里的一匹马,一条河,带着草原上风的味道。
穆阳说:“那好吧。下次见面再打一架。”
就这般相识了。
第3章 03
周鸣鞘得知他叫穆阳,觉得这名字起得真好。虽然穆阳后来告诉他,他家里没有文化人,不过是在他降生以前,父母请镇上的朋友起的。朋友也不懂,只说太阳气正。太阳是天地可鉴的,老天爷也会另眼相看。所以叫穆阳。
穆阳问过:“你呢?”
他说叫鸣鞘。一开始不肯提姓氏。穆阳说这样做人不太厚道。周鸣鞘才只能答:“周,周正的周。”
他不愿意自己姓周。他想姓沈。沈是母亲的姓,是他的血脉。
这沈不是江南的沈,是北荒的沈。那是民族的变迁,是时代的落寞。那些曾在额尔古纳河一带自由纵马的草原的儿女,那些曾与松林、白桦、驼鹿和野狼为伴的民族,清朝时进入丹东,被汉化,归汉姓,姓沈。从此忘却了篝火的热烈,忘了自己的根。
那是他母亲的民族,亦是他的。
他母亲年少时和一个浪子厮混。这个浪子后来成了他的父亲,却没有给她名号。父亲的家族很庞大,在京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