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叫/床声是到凌晨两点才歇的,那时周鸣鞘正靠在窗边抽烟。
这是他特意到小卖部去买的烟,不是他自己平时抽的,而是穆阳喜欢的那一种。穆阳抽的烟很淡,一点也不浓,所以身上没有烟草味,清爽得像一个好学生。
周鸣鞘一根根地抽,很快,窗边堆起了烟头。他抽了半包,屋子里的烟雾散都散不掉。昏黄的路灯顺着破碎的玻璃窗片照进来,覆着他的脸,勾勒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他有极其冷硬的面容,孤独而危险。
他一边抽烟,一边想穆阳。听着隔壁的叫/床声,想的也是穆阳。于是很快,脑子里的画面就变了。变得旖旎、香艳、勾人。他想起穆阳那两条伸长了搭在台阶上的长腿。想起了白色T恤下一截雪白而劲瘦有力的腰身。那样的年轻的身体,抱起来,捉弄起来,是什么滋味?
吻穆阳时,是烟味,还是汽水味?
夜色深了,世界也安静下来。那些在黑暗中苟延残喘的男人、女人,似乎也疲倦了。周鸣鞘垂下眼,在窗台上摁灭了烟,翻身下床。穆阳说得对,在这样的地方,他根本就睡不着。不是因为女人的声音,而是因为他在想他。
周鸣鞘得去洗个澡。
可他刚“吱呀”地拉开那扇聊胜于无的房门,在走廊上撞见一个女人。
这女人穿着吊带裙,衣带松松垮垮地落在手臂上,露出圆润而白皙的肩头。廉价的大波浪卷搭在身后,她回过头来,露出非常艳丽的一张脸。丹凤眼,红唇,矮鼻子,风情万种。她指尖夹着一根烟。
她显然是有打火机的,因为她的手已经在往皮包里伸。皮包里露出内裤和安全套的踪迹,她一点也不觉得羞。这是人类正常的欲望,你情我愿,没什么不能说的。
可她见了周鸣鞘后,眯起眼睛,朝周鸣鞘伸手:“帅哥,借个火。”
非常幼稚的搭讪方式。
周鸣鞘不介意,但依旧不留痕迹地避开她所有接触。女人就懂了。
她点燃了烟,抽了一口,却回头喊住周鸣鞘。
“你叫什么?”
周鸣鞘根本不回头。
他在公共的浴室里洗完澡后,回到房间。花洒下的雾气蒸得他头重脚轻,他只能在床边吹吹夜风。等他清醒的时候,走到桌边,忽地发现桌上的钱包被人动过。他一点也不害怕丢钱,钱丢了可以再赚。
可他打开那枚真皮钱包,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身份证被人动过。那女人进来过。
身份证上是少年时他桀骜不驯的一双眼。他毕竟姓周啊。
周鸣鞘立刻收拾好东西,准备下楼离开。他几乎已经猜到前因后果:那女人为什么会问他的名字呢?一般来说一夜的热情不足以去挂念一个人的名字。唯一的解释,和穆阳说的一样,这些女人啊,眼睛毒,嘴巴也快。
周家的人一定已然一路追到港城,撒下巨网,开始搜捕他的踪影。他们不会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但他们会悄悄地追着周鸣鞘的脚步靠近。趁他不被,将他捉回。方法就像穆阳帮他找人一样,要一个传一个,一个嘱咐一个。女人应当被嘱咐过。
周鸣鞘聪明人,心思也够深,下楼的功夫,已经把事情想得很清楚。
然而将将“吱呀吱呀”地到了二楼,脚步猛地一顿。他听见楼下有说话声。溢出的暖黄色的灯光里,熟悉的京片子那么刺耳。他们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人。描述处处都和周鸣鞘相符。
周鸣鞘不必听完,立刻蹑手蹑脚地回到四楼。他用桌子将门挡了,把兜着换洗衣物的布包紧紧系在身上。他从窗口向外望:四楼有些高,但幸好,墙上有扶手架。铁棍上满是血红色的锈,周鸣鞘紧紧握着它向下爬。
它淋了许多年的风霜雨水,已然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它承载不住周鸣鞘的重量,“啪嚓”一声,裂成两半。周鸣鞘从三米高的地方跌下来,重重砸在垃圾桶上。他觉得他的后背像是被巨石狠狠砸了一下,一整根脊椎断成七截。但他立刻爬起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痛。幼时,他在长白的山脚下长大,同那些野马、驼鹿,还有山涧的老虎对视过。痛是人类的瑰宝。
他“咚”地摔入逼仄狭隘的小巷怀抱时,天公也“咚”地降下一声雷。那是一声惊雷,震得人浑身打颤,把这座南方城市所有的呐喊都压在脚下。湿热的夏日就是从那一日开始的。
这声雷藏住了周鸣鞘的踪迹,使他得以短暂地甩开追兵,像一只倒霉的老鼠在岔路口中奔逃。然而这些人是极其聪明的,他们知道如何用网罗住一只兔子。寡不敌众,周鸣鞘能够躲藏的地方越来越少。
他没来得及走出这片灰暗低矮的城中村,被堵在阴影处。他贴着墙边微微地喘,汗珠“啪嗒”地落在地上。他听见自己的心跳飞快。同时,他也听见墙那头的脚步声。那些人已然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周鸣鞘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不知道赤手空拳能撑多久。
正当他垂下眼睛,决意拼出一条血路时。有一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从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