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桥笑着望向曾氏,手上微微一用力,捏得曾氏娥眉一颦,却也笑道:“我的好肃儿,昨日娘才收到你的信,怎地今日就回来了呢?不过回来也好,娘真是想念极了你。”
说完,她拉着他的手,微微踮脚,似乎要附在他的耳边。
顾桥见状,很是体贴地弯了腰,只听女人的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几乎就要喷薄而出:“我可真没想到,你也敢戴着穗子坐在我儿的位置上,顾桥,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第八十八章
屋子里突然有一丝风,吹得穗子微微晃动,顾桥直起腰来,极清淡的笑道:“母亲,儿子还要公办,恐会怠慢您,不如您先回吧。”
“公办?”
曾氏的眼锋凌厉地扫来,冷冷一笑,扭头对陈势说:“什么事情如此着急,竟让王爷连一晚歇息的时间都没有了?”
南肃未回青渊前,曾氏便是这片土地的女主人,陈势不敢怠慢,连忙说:“太妃,下官正和王爷相商运送北地粮草一事。”
运送粮草?
曾氏眉头皱起:“不才刚送去吗?怎地又送?”
顾桥顿时也跟着眉心颦起,看曾氏的表情,他顿时觉得疑惑,难道她不知道南肃扣押粮草一事?
虽然他和这对母子接触得并不多,可却能看出来南肃对曾氏是言听计从的,然而如此大事,曾氏竟然不知道?
这实在太奇怪了。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从心尖一闪而逝,可它溜走得实在太快,顾桥什么也没抓住,那丝惊颤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之前他留下士兵、陈势等人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可如今细想一阵后,他突然道:“你们都先下去吧,让我和母亲说会儿话。”
曾氏娥眉一挑,默不作声看着陈势等人退走。
不过片刻,殿内变得安静起来。
曾氏极为熟稔地走了几圈,打量过被顾桥动过的卷轴后,在案后坐下,冷冷地道:“你潜入青渊,究竟是想做什么?”
她留下了两个丫鬟,正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后侯着。
顾桥看了两人一眼,也不再避讳,自己拉过一张凳子坐下,说道:“母亲——”
刚说这两个字,曾氏表情变得阴郁起来,声音带着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严,几乎无可压制:“母亲也是你能叫的?”
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顾桥默默地看着她,刚到嘴边的千言万语又咽了下去,过去的十八年,他曾无数次叫过她母亲,她也欢欣地应了,而今,他又该叫她什么呢?
终究,还是有一丝酸涩从心底涌起。
过了很久,顾桥才微微一笑,温和地说:“好吧,太妃,那我们来说些正事,你知道拓臻王勾结临丹和大夏,更将粮草扣押下了吗?”
“什么?扣押粮草?”
曾氏诧异地反问。
而待听得顾桥说完北地战局后,凝滞的气氛中,她也跟着沉默了下去。
顾桥盯着她,继续说:“拓臻王如此意气用事,可曾想过这后果?战争,只有败或不败,倘若殿辰败了,关口被打开,届时整个大燕都会轮入万劫不复之境,青渊难道能独善其身?”
曾氏不语,只是抓住扶手的指甲越扣越紧。
“太妃,这是殿辰败,可倘若殿辰不败呢?毫无疑问,这对整个大燕都是幸事,但你可曾想过,大燕若挺过去这个坎儿了,第一个要找谁算账?大夏?临丹?不,都不是,比起敌人,吃里扒外的叛徒可更让人寒心、更坐立不安、如鲠在喉,这道理,难道太妃不比我清楚?”
如今,金陵众人都对北地和地方灾情不管不问,可是,那不是因为他们看不见,而是因为皇位悬而不决,没人敢在这时候轻易踏上这方荆棘遍地。
可一旦皇帝薨逝,不管是哪位皇子接过玉玺,所有积压的事务立马就会风行雷厉地被端上台面——
古往今来,哪位皇帝不是活在身后名中?
一场天灾民乱,死伤无数,大户氏族毁了十之六七,百姓也有近二十万人死于战乱或饥荒,但对于各皇子来说,这笔买卖,实在是划得来。
是的,划得来。
大燕藩王众多,这已经是个历史遗留问题,而今西南氏族尽毁,北地藩王势力大损,青渊也遭波及,皇子们都在积蓄着力量,就等着将外放的权利收回,而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会是谁?
所有人都正在打着自己的算盘,而被架起来在火上烤的,只有殿辰一人。
只有,他的相公一人。
顾桥看着曾氏的表情,忽然摇了摇头,连语气也跟着低下去了:“太妃,我知道你可能在怀疑我所言的真实性,可这些年你也见了,我从未给你们南家惹过什么麻烦,若非殿辰撑不下去了,你觉得我会回来,我真的在意这个王位?”
曾氏坐在椅中,面色微微有些苍白,这时忽然只听顾桥轻声道:“若说青渊唯一让我在意的,也只有你,还有两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