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发现她徘徊来徘徊去,其实无处可去,像是一个缚地之灵。
沈秋练慢慢的走近了,她面色如水,一手背在身后,指间夹了一张符——符文是她亲手所画,可以令世间的所有鬼灵灰飞烟灭。
那少女如飘絮般飞舞了须臾,扭头望向她,渐渐悬停于空中,面带诧异:“你看得见我?”
沈秋练点点头,那少女又道:“那天吹箫的人是你么?”
吹箫?沈秋练思索着,适时风势变得小了,那少女身形毕现,是个十五六岁的纤弱女孩,衣衫褴褛,她寻了一根枝丫坐,抬头回忆道:“他箫吹得很好听,况且他不吹,我都快要不记得自己原来的样子了。”
沈秋练轻轻哼了一小段旋律,那少女惊喜道:“就是这个调子。”
沈秋练想,这是镇魂三叠里的,如果不是这首曲子,这个凋零破碎的缚地灵根本找不回自己的灵体。
“你的躯体在哪里?”她轻声问。
“在江水里。”少女微微抬起下颌:“被那些鱼吃完啦,找不到啦。”
“他们为什么要将你沉江?”沈秋练道。
“因为.....”少女苍白的眼眶竟有些红:“我不是清白之身,我骗了他们,我有罪。”
沈秋练靠着树干,眺望着这滔滔江水,她有些无法想象三媒六聘的新郎没有把怀春的少女带向美好的未来,反而将新婚燕尔的妻子沉入汹涌的江底,多么荒唐啊。
“不是你的错,是你爹的错,是他们的错。”她一字一句的说。
少女低头望向她,眼睛里闪烁着不甚明显的泪光:“那为什么死的是我呢?”
“他没有告诉你答案吗?”沈秋练问。
少女摇摇头:“他说他想了多年,也想不清楚许多的是非对错,所以无法回答我。”
沈秋练沉默,忽然觉得轻松,原来她不明白的事宫玢也不明白,大家都一样。
“我爹他好吗?”少女问:“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他来过江边,无论是打水还是洗衣。”
沈秋练突兀的回想起来:“他院里挖了一口井。”
“是这样啊。”少女晃着虚无的双腿:“他是不是知道错了,所以不敢来见我呢?”她带着一丝希冀似的自语。
不是知错,而是嫌恶和恐惧,因此不愿喝江中水,甚至不愿浣江中水。
沈秋练仰起头,她讶异于这个少女缚地灵身上的怨气似乎并没有那么的浓重,甚至还带着一丝仁慈和天真。
那么那些红眼鱼到底是不是她复仇的杰作呢?她将那张符纸不着痕迹的收进袖中。
江上的浪泛着白沫,越来越汹涌的卷起,抄向天空,拍向滩涂。
缚地灵少女忽然伸出双手在眉头搭了个凉棚,欢快道:“他们快要出来啦!”
“他们?”
“他们一直陪着我。”少女语气轻快的说:“他们告诉我痛苦是肉体产生的,肉体被鱼吃了那痛苦也就被鱼给带走啦,我就不会那么难过,那么恨他们了.......”
如泼墨般的江上天际被猝然照亮,无数的白色光团带着尾晕自石头村飞向江面,沈秋练霍然旋身,她认出了那是生魂,是那群方死未久的生魂。
她猛然醒悟过来,那样快的死亡并非是呕吐造成的,躯体虚乏只是一个契机——
“南斐难得猜对了一次。”她懊恼的一捶树干:“江中真的有水鬼!”
宫玢应该早就猜到了整个故事的始末,也猜到了石头村无法挽救的结局,那么他如今人在何处?他去做什么了?!
这个缚地灵少女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犹自坐在树梢上看着江潮怒涨,想象着她的朋友们来到岸上陪她聊天,消磨这无穷无尽的枯槁时光。
生魂被江水吞没。每吞没一个,便有一个大浪砸上滩涂。
沈秋练冲到江边,冰冷的江水浸没她的鞋和衣袍,湿寒透过衣襟肌理噬入骨髓,一望无际的黑夜和黄江让她一个机灵,想到了黄泉千丈。
不对,她压抑住心里的恐惧,竭力的思考,不对,他们不是为了转世投胎才大费周章的找人替死,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浑浊的江水下忽的伸出一双手,抓住了她的小腿!
那冰冷刺骨的质感沈秋练永世也不会忘记,是来自幽冥的气息。她腾空而起,那只手被拉出水面,指甲尖锐,前臂极长,长满了黑色的毛发,沈秋练反手一张符纸飞出点燃了他的毛发,他被迫缩回水中,溅起一阵浪花。
沈秋练连退数步,白鹦鹉尖叫一声冲向天空,自高处俯瞰这一整片滩涂,河水大面积上涨,极快的逼近树林,浅处依稀可见水下蛰伏的黑影,四肢颀长,一个接着一个,像无数的巨型蜘蛛。
沈秋练心里一阵恐慌,式神在石头村和滩涂附近都没有看到宫玢的踪迹,难不成他下水了?!他该不会被这些恶心的东西给......
她脑子里还没有做出判断,人已经条件反射似的给出了反应,不顾一切的往水里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