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书局本是一落第文士李芥子在南都金陵所创的一家民间书房,原先专门刊刻李芥子与吴越文士的诗词唱和,时日长久后也开始刻印一些市井俚俗故事,于坊间颇受欢迎。三日之内,金陵新刻的书册便能传遍江南几大名城;七日之后京城书坊便有翻印。
虽名号取自“光风朗月”之“朗”,然如今朗朗书房中最为畅销的书册却是一套白话小说《兰陵艳史》。此书于十年前横空出世,写的是一处人间仙洞兰陵府中一位平素只会神神叨叨求神问道的绅士南宫诚不经意间于宦海沉浮中的所见所闻所感,并有大量的香艳词句描写他与众多女子美童的风流韵事。作者龙阳先生笔力老道、言辞辛辣,于世情交易间颇有心得体会,非年长者不能为之,故而一经面世有人猜测这龙阳先生便是李芥子的托身,李芥子闻言笑而不答,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等他年岁渐长,找了个思乡的由头回吴中故里养老,也不再理会他人猜测。
朗朗书局在被交给李家亲戚代管后,原先只出版了一卷的《兰陵艳史》重现江湖,近五年来每年逢到初春便会更新一卷,用词露骨堪称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情节离奇诡谲远胜当初,称得上“史”之一字,故而惹得坊间民众爱不释手手不释卷,连士林间也颇有流传。第六卷刚刚刊行,十日之前才从金陵传入京师,又恰逢科举放榜,小说与策论同时传抄,一时京师纸贵,令人咋舌。
有人说龙阳先生是个屡试不第的老举子;有人说他是受科场弊案牵连的受害者;有人说他是个精通文墨的大胡子财主,为心中所思慕的官场而作;有人说他是在京师犯了事的金陵文官,因为冒犯天子才被遣回原籍,只能写些淫词艳曲聊以度日,并托李芥子刊刻后换些寻花问柳的酒钱。
更有人说,依江南一带文士与李芥子来往之密切,龙阳先生并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吴越中诸多才子集思广益所作的讽刺之作,讽刺的便是只知寻仙问道的当朝天子。因这等传闻太过吊诡,便也没几个路人相信。
因这书艳名在外,薛瑾正值少年,春情萌动时也曾好奇地命人从民间的书坊里寻来一套刊本。只是那随从既要满足主上需求,又怕被天子知晓后震怒责罚,匆忙间只随意为薛瑾买来一套删删减减后的便宜货。
薛瑾看完删减版后不知所云,只觉得妖魔仙鬼光怪陆离莫名其妙,后来知道自己被坑、读的是删减版,却也没有时间再去一览全貌。如今一听傅少衡的手中竟有全本,薛瑾耳朵一动,好奇之色满溢脸庞。
谁料傅少衡偏像知晓薛瑾心事一般,不动声色地将书册拢进袖中,只让薛瑾于倏忽间瞥见几页亭台楼阁的白描线稿。
薛瑾心急道:“这书”
“此书乃坊间流传的世俗故事,不堪入大雅之堂。”傅少衡端着一张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的雅正面容,实在是端庄极了。
薛瑾颇有不服:“既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书,子平为何还”
“在下不过是借此了解民间疾苦。”月牙般的一双眼睛粲然一笑,像是清波里荡开了涟漪。
薛瑾惊讶于他的冠冕堂皇,到底是读书人,横竖都是道理,也难怪父皇并不喜士林之流。
薛瑾照葫芦画瓢,“孤王新得天子重任,也应多体察民间疾苦。”
繁星明亮,傅少衡抬手一指,“殿下,想是有人来寻你一同体察民间疾苦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清亮的呼唤:“四殿下——四殿下——”
薛瑾红着脸,“这个怀集总是来得不是时候。”
来人原是林尚书的本家侄儿、薛瑾少年时的伴读,如今主管礼王府诸多事宜的詹事司直——林雅林怀集。
趁着人还未寻来,傅少衡稍一前倾,附在薛瑾耳边,轻声道:“殿下,这《兰陵艳史》还是以金陵朗朗书房的初刻本最为精妙,世事滔滔洋洋洒洒,的确是本体悟世情之佳作。至于其中缠绵悱恻之事,看也可,不看亦可,不过是些无聊的小儿女情状。”
薛瑾愣住,甫一相识,对方倒有些倾心以待的味道。
“子平”薛瑾尚未说出口,便听见林怀集急切地叫喊,“四殿下!恩荣宴就要结束了,白老大人和林尚书正在到处找您呐。”话未落音,他已然看见亭中二人,急匆匆慌张张跑了过来。
林怀集一近身,便忍不住打量起傅少衡,虽然未着官袍,但见他笑盈盈一张玉似的面容,铺满月华般的温润,想来也应是某位学士。
林怀集不慌不忙地上前见礼,“在下礼王府詹事司直林雅,请问这位学士是?”
傅少衡还礼,“在下南郡傅少衡。”
林怀集一愣,旋即垂首致意,“原来是天子近身傅舍人。”
傅少衡抬手制住林怀集的大礼,“公子莫要折煞在下,在下上月起便不再是起居舍人,如今尚在等吏部调任,只是布衣之身。”
林怀集的笑意里多了几分促狭,“听说傅先生精通青词颂诗,想来是不会鱼翔浅滩虎困平阳,怀集便先恭喜傅先生高升。”
傅少衡回应道,“借小林公子吉